“采蘑菇的小姑娘,身背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岗……”听着这熟悉的歌声,恍惚间,把我带回那个草木清香的童年。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秋的清晨,大雨过后,群山便被白茫茫的雾气笼住。远处的山峦在雾中时隐时现,像浸在水里的墨画。
前一天晚上,我就和院里的哥哥姐姐们约好,等雨停了,早早起来去山上采蘑菇。
一大早,我和哥哥姐姐们拎起荆条编的篮子、篓子,穿上母亲用胶皮掌子做的布鞋,踩着湿漉漉的杂草往山林里走去。
村里的老人们告诉我们:雨后起雾,正是松蘑生长的最佳时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离村子二三里便是松山。我的家乡是冀东山区,素有“七山二水分半田,半分道路和庄园”的特点。山顶松柏带帽,山间板栗缠腰,山脚下的平地里,即将成熟的玉米穗将秸秆压弯了腰,青青的大豆荚鼓胀得快要裂开,红红的高粱像昂首挺胸的士兵站成一排排,最惹眼的是山坡上的红薯地,藤蔓互相缠绕,仿佛把天空织成墨绿色的地毯,将大地裹得密不透风。
我们沿着庄稼地边的羊肠小道争前恐后地往上跑,谁都想第一个钻进那片藏着惊喜的松树林。
“向阳坡,松草稀,蘑菇才肯把家安。”老人们的话在耳边响着。
上山前,我们折了一段树枝做成小棍,一边用木棍扒拉着齐膝的杂草往深处走,一边睁大眼睛搜寻。
山上荆茬、根刺遍布在草丛之中,不小心就会穿过鞋底刺破脚掌,之前就有好多人被刺伤。我暗自庆幸,还好今天穿了母亲用胶皮掌子做的布鞋,根刺穿不透,帮我躲过了刺痛的灾难。
我小心翼翼地用木棍探路。木棍划过草叶的“沙沙”声,混着我们时不时的惊呼声,惊得灌木丛里的山鸡扑棱棱飞起,石缝里的青花蛇哧溜跃过小道钻进旁边的草丛,吓得我直往姐姐身后缩,哥哥们更是故意在前面学野兽叫,逗得大家笑成一团。
此时山林里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脚底下的草叶还挂着水珠,凉丝丝的灌进鞋里,走起路来直打滑。雾气混着泥土的腥气往鼻孔里钻。姐姐走在最前头,手里攥着木棍扒开挡路的灌木丛,嘴里还念叨着老人们教的口诀:“松针铺得厚,蘑菇藏里头;草根冒白尖,底下准有鲜。”
我跟在姐姐身后,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地上的每一寸地方。忽然瞥见松树根下有一团白胖的影子,喊了声“找到啦”就扑过去,蹲下来才发现是朵撑开伞盖的驴屁蘑。姐姐告诉我,这种蘑菇是草蘑不能吃,要找就找那种金黄色的松蘑、嘎褶蘑和肉蘑。听了姐姐的话,我拿着木棍一边拨开前面的柴草,一边瞪大眼睛仔细搜寻。忽然,不远的草丛里闪出几朵金色的光,我疾步走过去——好大一片蘑菇!我放下篮子,蹲下身子,只见一块块蘑菇头顶着杂草正向上生长,有大的,也有刚露头的。大的蘑菇像一把小伞,伞沿还卷着圈嫩黄,摸上去滑溜溜的,像抹了层油。姐姐凑过来帮我把它们连根拔起,放进篮子时还叮嘱我:“别碰旁边那朵颜色最美丽的蘑菇,那是毒蘑,人吃了会中毒,甚至死亡。”
雾气慢慢往上飘,太阳渐渐穿透云层,露出树干上挂着的青苔。湿漉漉的草丛里不时蹿出几只野兔、野鸡、松鼠和不知名的小动物。篮子渐渐沉了起来,荆条的把手勒得我们手心发红,可谁也舍不得先回去。直到太阳爬到头顶,雾气散成了淡云,我们才挎着满筐的蘑菇往家走。篮子里的蘑菇挤得冒尖,有的还沾着松针和泥土,走一步晃一下,像揣了一筐会呼吸的星星。
采蘑菇的喜悦,让我们忘记了疲惫和脚底的光滑。
挎着篮子往山下走时,才觉出鞋里早灌满了露水和泥土。我们每个人的小脸上粘着的泥土、草叶和不断流淌的汗水混合一起,远远望去像一群泥猴。大家你瞅我、我瞅你,笑声在山谷里荡来荡去。
走到溪边时,大家都乏了,坐在石头上,掏出山上摘的野果——甜甜的欧李、酸酸的山葡萄、涩涩的山丁子,喝着清冽的山泉水,吃得嘴里生津。用溪水洗了洗脸,冲净鞋上的泥,再穿上湿漉漉的鞋往山下走,瞬间冲走了刚才的热气。
回到院里,各家的灶台都冒起了烟。母亲把蘑菇倒在干净的箩筐上晾晒,并特意挑选出嫩嫩的蘑菇丁,倒进加了盐的清水里清洗,再放进烧开的热水里焯一下。接着又去院内的瓜架上摘下一个嫩嫩的小倭瓜,切成薄片。等大铁锅烧热后放上少许猪油,撒把葱花,“刺啦”一声将瓜片和蘑菇丁倒进锅。翻炒间,鲜香味混着柴火的气息弥漫了整个院子。勾得我们几个孩子馋虫上脑,紧紧地围着灶台不愿离开。
而今,听着熟悉的《采蘑菇的小姑娘》的欢快曲调,心里更是充满了幸福的回忆。
那篮子里装的哪只是蘑菇呢?分明是整个湿漉漉、香喷喷的童年。它藏在雾里,裹在草间,浸在泉里,最后都融进了那口带着烟火气的鲜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