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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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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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滦水南流铸丰碑

1983年9月11日,当天津市民拧开水龙头,一股清冽甘甜的水涌入杯中时,这座被“苦咸水”困扰了多年的海滨之城,终于卸下了缺水的桎梏。那跨越山海而来的滦河水,带着燕山人民的深情,淌进了百万天津人的生活里。

这项耗时十余年的“生命工程”,不仅彻底改写了天津的供水史,更让十万建设者的热血与汗水,在燕赵大地与渤海之滨间铸起了一座流动的丰碑。

上世纪70年代末,北方工业重镇天津遭遇连年干旱,缺水的阴霾压得整座城市喘不过气。工厂的机器因断水轰鸣渐弱,最终被迫停产;居民家中的水龙头,每日仅有不足两小时的水流,还是不用放盐就能腌成咸菜的苦涩水。能够尽情地喝上甘甜的水,成了近千万天津人的渴望。

危急时刻,党中央果断决策:北水南调,引滦入津。1973年7月,基建工程兵第61支队的上万名官兵,带着“天府之国”映秀湾的藏羌风情,从两千公里外奔赴北国长城古关——河北迁西潘家口。他们在滦河边的河滩上搭起帐篷,点燃篝火,一场长达八年的“水利大会战”,就此在长城脚下拉开序幕。

此时的潘家口,就是一幅藏在燕山深处的优美画卷:陡峭的山峰上,松树、橡树、枫树交错成林,山脚下的板栗树、安梨树、桃树结满沉甸甸的果实,村民们循着日出日落的节奏,过着悠然的田园生活。清澈的滦河水穿长城而过,“两山夹一水”的景致里,藏着历史的厚重。潘家口、喜峰口的古城堡、敌楼、烽火台蜿蜒相连。历史上曹操北征乌桓、唐王东征高丽,都由此出关。这里还是1933年“长城抗战”的主战场,《大刀进行曲》便从这里唱响。现如今枪炮声虽已远去,但家国情怀仍在山水间回荡。

宁静的山野、悠然的田园,随着近万名官兵的到来打破了平静。

为了不打扰附近老乡们的生产、生活,官兵们在杂草丛生的高岗上、乱石横卧的滦河滩涂旁搭起了帐篷。战士们埋锅造饭的炊烟与村民家的袅袅炊烟,在山谷间汇成一幅温暖的图案;而老乡们也拿出当年支援国民革命军29军在喜峰口抗击日本侵略者时的热忱,送粮送菜、腾房让房,谱写了一曲军民团结、鱼水情浓的赞歌。

在燕山峻岭中修建水库,施工的艰难远超想象。潘家口群山环绕,交通不便,大型机械根本无法进山,官兵们便握着钢钎一锤一锤凿击岩石,用炸药炸开坚硬的山体;没有运输工具,就靠小推车推、靠肩膀扛,碎石与汗水在山路上铺成前行的路。汛期来临时,洪水裹挟着泥沙冲向大坝基坑,战士们便手挽手站成“人墙”,用身体挡住汹涌的水流,任凭肆虐的河水浸透衣裤,也不肯后退半步。

在大坝浇筑的关键阶段,61支队601大队13中队滑模班班长陈志强,盯着施工图纸熬了无数个通宵,提出的合成浇筑新方案,不仅省下了大量工时,更让大坝合龙的日子提前了许多。军人的智慧与汗水碰撞出的火花,照亮了艰苦的施工道路。

后来,随着道路修通,大型机械终于开进了工地,遵化至桃园的水库专用铁路也全线贯通,物资与设备源源不断地运抵现场,官兵们的劳动强度减轻了,大坝的进度也一日千里,连帐篷里的灯光,都比从前亮了几分。

可这条引水路上,总有人要留下不朽的身影。为了修建潘家口水库,数十名解放军战士将生命永远留在了滦河畔。铁道兵部队里,卡车司机赵师傅连续三十多个小时守在驾驶室里,眼睛布满血丝却不肯停下,只说“多跑一趟,围堰就能早一点合龙”;副排长唐喜良把婚期推了又推,临行前还在隧道里给新兵示范装渣,一块突然落下的石头,却让他再也没能看到青梅竹马的新娘。

1979年12月,潘家口水库成功下闸蓄水;1983年,主坝浇筑全部完成。曾经的长城古塞,从此“高峡出平湖”,北国山水间,竟透出了几分江南的秀气。

水库建成后,向天津输水的总干渠工程紧接着开工。1982年5月,数十万军民从全国各地赶来,在两百多公里的输水线路上展开新的会战。

寒冬腊月里,冻土硬得能磕碎铁锤,他们就点燃干柴烘烤冻土,等土层变软再一锹一锹开挖;酷暑盛夏时,地表温度超过40℃,烈日把皮肤晒脱了一层又一层,他们却依旧弯着腰向前掘进,汗水滴在渠道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后来,又有21条生命永远留在了这条输水路上,其中17名解放军战士、4名民工,用热血铺就了引水的通道。其中最小的辽宁阜新籍战士杨英良,牺牲时才19岁,如同含苞的花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永远定格在了燕山南麓;铁道兵第八师三十九团三连副排长周尚孝,在1982年6月4日的隧道塌方中,为了救战友孔福山,被巨石砸中腰部,34岁的生命,永远留在了他开凿过的隧道里。

铁道兵浴血奋战,水利工程师们彻夜不眠优化设计,农民兄弟放下自家农活、自带干粮奔赴工地。正是这份“全国一盘棋”的大局意识,让原本需要三年的工期,只用了16个月就完成。当清澈的滦河水流入天津时,整座城市都沸腾了,这不仅是中国水利建设史上的奇迹,更是军民团结奋斗的见证。

通水四十余载,滦河水从未停歇。它累计向天津供水超280亿立方米,若换算成西湖的水量,足以填满1900个西湖。

这条清澈的河水,不仅让天津人彻底告别了苦咸水,更成了城市发展的“引擎”:天津港从单一货运港蜕变为北方最大的综合性枢纽,石化、钢铁等支柱产业规模不断扩大,滨海新区从一片盐碱地崛起为国家级新区,曾经制约发展的“水瓶颈”,成了推动城市腾飞的“水动力”。

为了守护这份甘甜,库区人民始终在默默付出。

2016年,唐山、承德两市的迁西、宽城后靠移民,再次做出了重大牺牲。他们响应号召,放弃了赖以生存的网箱养鱼产业。迁西县滦阳镇黄石哨村的养殖大户李炳军,带头清理了刚贷款几百万购置的近百个网箱。看着倾注自己无数心血的网箱被拆除,他的心在流血,但在大义面前,他只默默地说了句“能让天津人喝上干净水,咱这点牺牲算啥”。那一年,库区共清理网箱近8万个、库鱼超8.6万吨,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库区人民的无私与豁达。

如今,潘家口水库的碧波依旧荡漾,输水渠的水流仍在奔涌。

1983年,天津人民在大黑汀水库的引滦枢纽闸北侧山坡上,建起了引滦英雄纪念碑。解放军战士大理石塑像面向东南,与天津三岔河口的“母子盼水”雕塑遥相呼应,一“盼”一“守”间,诉说着那段难忘的岁月。

2025年初,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又在潘家口水库大坝下游1000米处,建起了水情教育基地。中心广场上的大禹、李冰等治水名人雕像,文化长廊里的英雄模范,静卧在绿草丛中发电厂退役的水涡轮机,都在默默地讲述着当年建设者们战天斗地的故事,让每一位参观者都能触摸到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现在看来,引滦入津早已不只是一项水利工程。它是“人民至上”的生动实践,是“团结协作、艰苦奋斗”精神的体现,是一座跨越山海的精神丰碑。它提醒着我们:每一口甘甜的饮用水,都藏着前人的风雨兼程;每一项宏伟的成就,都源自平凡人的挺身而出。

滦河水还在奔流,引滦精神也将永远滋养这片土地,它将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在新的征程上续写更多壮丽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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