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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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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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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眷恋着的一条河

我青少年时代的光阴,在苏北农村缓缓流淌。在我家几代人栖居的老宅东面三十来步远的地方,有条南北走向的河流 —— 川里河,它终年潺潺流动,宛如一条鲜活的生命线。

川里河的前身,是清代文献中记载的 “穿里河”,其历史可追溯至 19 世纪末。据《阜宁县志》记载,光绪八年(1882 年),当地绅士为治理土地盐碱化,提议疏浚穿里河并修建马工石涵,引黄河故道之水冲洗盐碱地。这条河原从黄河故道直通射阳河,途经北沙、郭墅、阜城城西等地,曾是至关重要的水利工程。后来,因黄河改道致使河床淤积,加之建国初苏北灌溉总渠的修建,穿里河逐渐演变为独立水系,在地方志中更名为 “川里河”。从最初的引淮洗碱,到后来承担排涝、灌溉及航行之责,它为沿途百姓及流经区域的农业发展、牲畜饲养业带来了福祉。

我是喝着川里河的河水长大的。八九岁时,常跟着父母到河边淘米、洗菜、担水,也在那里玩耍。那时的河水清澈见底,能看见许多餐条鱼、麦穗鱼等小鱼在水中摆动尾巴,自由自在地游弋。当用淘米篮在水中淘米时,淡白色的米水向四周弥散,瞬间就吸引各种小鱼挤挤挨挨地游过来。在大人的指点下,我用网眼很小、口径如锅盖般大小的鱼网兜底一抄,就能捉住十几条鱼,足以煮一盘青椒红烧鱼。

川里河的自然环境秀美宜人。河岸边自然生长着芦苇、菖蒲、藨草,近岸水面上生长着菱角、荇菜等。春夏季节,阵风吹过,河两岸绿浪起伏,群鸟在芦苇梢头飞舞。即便到了冬天,川里河河堤也无萧瑟之感。芦苇与野生植物的茎秆在寒风中坚韧摇曳,发出 “沙沙” 的声响,呈现出一片金灿灿的景象。

我和同村的小伙伴们在芦苇丛中掏过一种叫芦喳子(有的地方叫 “柴刮刮”)的鸟蛋,在水中用双手捕捉过凶猛的鲫鱼、胖头鱼,甚至还有甲鱼,还钻进河底捞过一盆盆的河蚌……

炎热的夏天,川里河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也是大人们纳凉的好去处。我在此学会了击水搏浪,这不仅强健了我的体魄,更为日后的健康奠定了基础。我还曾在这里参加学校组织的游泳比赛,获得过男子少年组第一名的好成绩。

川里河可以行船,是城乡物品交流的重要商道。生活在这里的农家人若有农副产品要卖到县城,就从川里河坐船将货物运到县城或临近集市。货物卖出后,他们又从县城或集市购买所需的生活用品,再按原水道坐船返回。通过这种方式,成功实现了一次次城乡互通有无。

不知有多少个早晨或中午,我总能听到这样的叫唤:“大麦换蟹子啰!”“大麦换泥螺啰!” 这时,装着用盐和料酒等腌制好的小蟹或泥螺的货船已停在附近的码头。不一会儿,村民们三三两两,有的端着一瓢大麦,有的提着一小袋玉米,陆续来到码头,靠近船舷与船主交换回一盆盆带卤汁的小蟹和泥螺。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可是上等的吃粥下饭菜。我家离码头最近,物物交换方便,常年不缺这些下饭菜。

川里河也是我小时候接触和了解外部世界的主要通道。每逢周末或寒暑假,我便与要好的同窗结伴乘坐生产队的水泥船进城,去窥探城里的世界。用父亲给的一两毛钱买自己爱看的《铁道游击队》《平原枪声》等连环画。如有剩下的钱,就买块烧饼夹油条解解馋。生产队的船是进城办正事的,不可能等我们这些孩子一同返回。我们在城里玩累了,知道该回家了,就从陆路徒步回来,好在路程不到十公里,一会儿走,一会儿跑,和坐船航行差不多时间就能到家。那时候,孩子们的生活能力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

在那个年代,乡里稻谷的碾磨加工是个大问题。于是,在相关部门的协调帮助下,县农机厂派出一艘经改装的碾米船,长期停泊在川里河上首,距我家不足两里路的一座大桥的对岸桥头旁,为沿岸附近人家加工碾米。碾米船刚来的时候,我们这帮小朋友觉得十分新奇,还把它当作一件了不起的事奔走相告。一有空就到那里去玩,看碾米机如何加工碾米,看前来碾米的大人们如何忙碌。有时候机器闲下来,有位胖子王师傅为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会允许我们到碾米船上去察看。就在那里,我首次触摸到现代化生产机器,初识柴油机曲轴不停运动的原理,知晓了人世间的劳动者除了锄禾的农民,还有身穿工作服与机器对话的产业工人师傅……

我喝着川里河的河水,度过了童年最美好的时光。后来长大了,也是从这里走向外面的世界。高中毕业后,我立志成为一名军人,就是从这里坐船起步迈入军营的。服役归来,恰逢高考制度恢复,我通过三个多月的紧张复习,一举中第,如愿以偿,也是从川里河登船起航,去践行我的青春梦想……

在外地工作后,每年春节或其他时间回家,第一个落脚点是县汽车站,接着就是坐私家船走川里河水道回家,走这条路径回家有好几年。

后来,交通日益发达,川里河的载人航运逐渐歇业并被遗忘,商业航行也日益少见,这条河的主要任务变为承担排涝和灌溉。

曾有那么一段时期,地方上出现重经济发展、轻环境和水体质量保护的情况,沿途镇、村把大量污水排入川里河,同时还出现大量的围网养殖,一度致使川里河成了 “臭水河”、水流不畅、难以行船的 “死河”,淤泥严重堵塞,这条河渐渐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和功能。每当我伫立桥上,向上下游望去,只见芦苇、菖草等植物已稀疏少见,两岸河坡严重坍塌,河床变窄,水面很少有小鱼游动,当年见河就满心的快乐和兴奋,已变成了惆怅和忧愁,我曾在当地媒体上发出强烈呼声:“救救川里河!”

不久,发展的机遇来临。建设 “美丽中国”“记住乡愁” 成为响彻大地的时代强音,生态环境保护刻不容缓的共识,化为亿万人民的自觉行动,一幅山清水秀、稻谷飘香的泼墨画卷在祖国大地徐徐展开……

如今,当我再次伫立桥头,眼前的川里河已青春焕发,发生了令人惊叹的变化。河面比之前明显增宽,水体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岸坡被石块与水泥永固,五六米宽的堤面铺成了一条彩色休闲步行道。河堤外侧是延绵数十里的绿化带,生长着各种花草树木,春有樱花雪,秋有桂雨香,对应各个村落设置了各具特色的景点,有 “荷叶飘乡”、有“举人故里”、有“凤归巢”…… 其上游的清代水利工程遗址马工石涵已被列为县级文物单位。河流的排涝与灌溉功能得以充分发挥,继续造福沿河两岸万户人家,航道也已恢复正常。不过此时,航行在川里河水面上的多是游船,每到假日,这里已成为人们乡村生态游的打卡热点地。我对妻子和孩子说,每年我们全家至少来此打卡一次,在追忆过去的同时,尽情享受川里河美好的现在和未来。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条河,它是故乡的坐标,是记忆的容器,更是生命的隐喻。于我,愿做河岸边一株常青的芦苇,以一生的摇曳,来表达对这一泓碧水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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