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旷野,那么我们如飘散的蒲公英一样。不知最终将要漂向何方。如果说蒲公英的飘散,是风的祝福,那么人生的漂流,可能是缘分的使然。如果说我们每个人都如同蒲公英一样随风飘动,那么我们在飘动的过程中可能有着自己选择。这也许是我们与蒲公英的不同。
当清晨的阳光撒向操场,在深红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我站在队列前排,指尖微微蜷缩着抵住裤缝。司仪念出 “宣誓开始” 的瞬间,铜质旗杆上的国旗与校旗在顶灯折射下泛着庄重的光泽,我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混着全场整齐的呼吸,像被擂鼓催着般举起右手。掌根贴紧太阳穴的刹那,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 —— 原来宣誓台的大理石栏杆上刻着校训,每一道凹痕都在反光里显出岁月的厚重,而我竟要在这样肃穆的场合,以师范生的身份说出那些滚烫的字句。
“我志愿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 话筒扩音的嗡鸣里,我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却在触及 “忠诚党的教育事业” 时,被喉间涌起的热流托住。前排领誓人手腕上的银表在翻页时划过一道亮弧,这个细节突然让我想起实习时见过的老教师,他们袖口磨出的毛边总沾着粉笔灰。当 “履行教师职责,引领学生健康成长” 的誓言冲出喉咙,我仿佛看见未来的自己站在讲台上,粉笔尖划过黑板的沙沙声与此刻的誓词重叠,那些曾以为遥不可及的教育理想,正随着每一个字节从虚幻走向具象。
最后一句 “为教育发展、国家繁荣和民族振兴努力奋斗” 落下时,我的尾音还在穹顶下回荡。右手落下的瞬间,袖口擦过脸颊,才惊觉眼眶已泛起潮热。台下校友墙上镶嵌的老照片里,几代教育工作者的目光仿佛穿透时空,与我此刻的视线交汇。先前那些 “我怎么配” 的惶惑,早已在誓言的锤炼中熔铸成沉甸甸的期待 —— 期待在教案本上写下第一行板书,期待在晨读课与学生共读诗词,期待在毕业多年后收到学生寄来的明信片,上面或许会写着:“您当年说的那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
宣誓仪式后的晨光总带着某种隐喻,当我真正以师大学子的身份走过四季,才发现那些在礼堂里翻涌的思绪早已渗进日常。母校坐落在北疆的风里,红砖教学楼的墙缝里还嵌着 1952 年建校时的霜雪,每当秋阳把 “为党育人 为国育才” 的鎏金大字照得发烫,我总想起第一次走过师盛湖的清晨 —— 莲叶上的露珠坠进水里的声响,竟和宣誓时心跳的节奏莫名吻合。桥栏上刻着历届毕业生的留言,某块磨损的石碑上,“愿做燎原星火” 六个字被无数手掌摩挲得发亮。
图书馆的旋转门像个时光胶囊,把北疆的风雪隔绝在外。三楼靠窗的木桌椅总留着阳光的温度,我常对着满墙新到的教育教学的相关书籍发呆,指尖划过书脊时会突然想起宣誓台上的校训凹痕。管理员老师总在午后推着满载新书的 ,某回她指着刚到的《乡村教育案例集》说:“这些书啊,迟早要跟着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那时我正为考研资料奔走,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只顾着在免费阅读区把新版的《平凡的世界》夹进笔记里,书页间飘出的油墨香,和礼堂里国旗的织线味道竟有几分相似。
直到毕业季的驼铃声漫过校园,我才在打包行李时读懂老师的笑。当载着档案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驶入鲁西南的麦田,车窗外闪过的一道道风景与记忆里师盛湖的莲影重叠 —— 原来那些在图书馆读过的教育案例,早已在某个翻书的瞬间,悄悄在心底埋下了根。此刻站在舜师路小学的走廊上,看着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成北疆母校的模样,突然明白当年宣誓时攥紧的右手,早就替我做出了选择:教育的星火从来不分南北,只要落在需要光亮的地方,便是它该去的方向。
绿皮火车在鲁西南的暮色里喘着粗气,车窗外的杨树把影子投进车窗,像极了母校图书馆里那些被风吹动的百叶窗。当我满怀期待走进舜师路小学,正好看到走廊墙壁上 “办人民满意的教育” 的标语被阳光照的发光,正和北疆母校礼堂里的鎏金大字形成奇妙的呼应。办公室的木桌抽屉里还留着前任老师的半截粉笔,沾着暗红的锈迹,像某种无声的接力棒。从千里迢迢的东北,赶赴鲁西南这座小县城开启我了的教育生涯,正式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当晨读铃把阳光切成碎片撒进教室,我才真正读懂讲台与教案本之间的深渊。教科书上的铅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些被红笔重重勾勒的 “因材施教” 理论,此刻正被后面男孩扰论课堂纪律而打散。现实的迎头棒藏在批改作业的红笔芯里。那个总把 “戍” 写成 “戊” 的男孩,作业本上的涂改液堆成了小山,后排总望向窗外的少年,在我没收他的画册时,掉出一张画着蒲公英的速写,叶脉间用铅笔写着:“等蒲公英再飞时,爸爸就回来。” 教育学书上的 “情感缺失干预” 条款,在此刻少年泛红的眼眶里,突然碎成了无法拼凑的光片。
暮色如宣纸浸染教室时,我总凝望窗台上的蒲公英标本出神。那些采撷自师盛湖桥畔的绒毛,裹挟着鲁西南大地的尘粒,在玻璃瓶中编织成一张泛着微光的网。当那个总系不好鞋带的男孩,将亲手绘制的蒲公英书签轻轻放入我掌心,叶脉间歪歪扭扭的 "老师像风" 字样跃然眼前时,我恍然惊觉:教育学典籍里的每个术语,都要浸润过孩童的泪水与泥土,方能真正焕发生机。恰似此刻飘落于备课本上的绒毛,看似轻若无物,却承载着整个春天沉甸甸的分量。
向窗外远眺看到麦田在月光下泛着银浪,像极了师盛湖冬季结的冰面,而我批改作业的红笔,正把那些教育学理论里的铅字,一点点写进鲁西南的土地里。于漪老师说;“教育,一个肩膀挑着学生的现在,一个肩膀挑着祖国的未来”。我坚信着于漪老师的话,并为之努力奋斗着。
绿皮火车的汽笛声惊起站台边的蒲公英,绒毛般的种子撞在车窗上,像极了我离开东北时母亲眼里未落下的泪。那些在师盛湖桥边拾起的蒲公英标本,此刻正从行李箱的笔记本里滑落,夹页间的绒毛沾着北疆的霜,却在鲁西南的暮色里翕动着,仿佛要挣脱纸页的束缚 —— 就像我此刻踩在舜师路小学的帆布鞋,鞋底还粘着东北黑土,却已在中原大地的红泥里留下新的脚印。
讲台上的粉笔灰与蒲公英绒毛在光柱里共舞时,我总想起第一次翻开前任老师的备课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蒲公英,书签上用钢笔写着:“每个孩子都是等待风起的种子”。那个总把鞋带系成死结的男孩,在我送他一本《植物图鉴》后,竟在作文里写下 “原来蒲公英的绒毛是会带着种子回家的”;而画骏马的少年,把蒲公英画进了毕业纪念册的扉页,马蹄下的绒毛正飘向远方的邮戳。教科书里的 “多元智能理论” 在这些绒毛的轨迹里舒展成翅膀,原来教育学的真谛,从来都藏在种子与土地相遇的瞬间。
家长会的暴雨打在窗棂上,像极了东北深秋的冻雨。而我与每一位家长展开的深入交谈,使我突然明白,老师说的 “书要去该去的地方”,正是要让每颗种子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土壤。办公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学生们采来的蒲公英,绒毛在台灯下闪着银光,像极了北疆图书馆穹顶的星光。
昨夜批改作业时,台灯把我的影子投在贴于漪老师照片的墙上,她的肩膀与我重叠成蒲公英的茎秆。窗外的麦田在月光下翻涌,成熟的麦穗让我想起蒲公英种子饱满的模样,而我批改作业的红笔,正把 “教育报国” 的誓言,写成蒲公英飞行的轨迹 —— 从北疆的礼堂到鲁西南的教室,从教育学的铅字到孩子们的作文本,每个笔画都在风中舒展成翅膀。
此刻站在操场边,风吹起我鬓角的碎发,也吹起墙角蒲公英的种子。它们有的落在教室的窗台上,有的飘过学校的围墙上的铁栅栏,有的落在了正在操场自由奔跑孩子们的身上。突然想起杜甫的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可这些蒲公英的种子啊,却让相隔千里的土地有了交集 —— 就像我与这些孩子,本是南北两极的星辰,却因教育的风,在鲁西南的天空下相遇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