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吹”的真名叫春,因为他是春天生的。当时气候宜人、百草萌动、鲜花初开,春的爹娘喜不自禁,觉得这孩子生逢其时,前途无碍给他起名叫春。春在父母的抚育下渐渐长大成人,从小学到初中学习成绩优异,到高中由于爱看课外书学习成绩中落,高考失利因此回乡。回家后被他老爸留在家里种地,他也愿意在地里干活。可他有个怪脾气就是谁给他说媒他都不愿意。如今已二十大几,眼看就往三十头上数了,却连家还未成,这在农村已成被看笑话的对象。可他不着急,天天情绪饱满,信心十足,说话口气大,说是不赚到大钱决不结婚。你一个种地的想赚大钱容易吗?人们都不叫他本名春,而是叫他“吹”。吹?吹牛逼!本来就是个开农用车卖西瓜的,非说自己是开宝马的大老板。谁信?
春的爸在村里也很特别,别人家出门打工,他不去。人家到年底成沓的票子拿回来,他不羡慕。光他不去,一家人谁也不让去,他说伤不起那个情,抛妻离子,牵肠挂肚,不如他一家人早晚聚在一起快乐。吃饭的时候,老婆儿子坐在跟前,你说我笑多温馨。想老婆啦,想小孩了,就在跟前,想看几眼看几眼。
这些年因为村人大都外出打工,村里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妇女和小孩,所以庄稼大多是这样种:冬季种小麦,夏季种玉米。过一年还是冬季种小麦夏季种玉米。因为这些农作物好管理,种的时候上足化肥,平时打几遍除草剂就不用管了。到成熟收割时大型联合收割机往地里一开,几个小时一个庄稼季就过去啦。
春家的人不出门儿,劳力壮实。村里那些上面没有老人、下面没有小孩、一家人全都出门打工去的家庭,地都撂荒了没人种。过年人家回来时,春的爸拿包烟到人家里坐坐:大哥,你一家人都出门去了,你那地我给你看着?撂荒了地里长草多难看。主家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直接说:地闲着也是闲着,你先种着吧,反正俺回来还俺就行。其实春的爸从来不白种人家的地,到年底人家回来了,他都是给人家装几袋子小麦送去。春的爸见地特别亲,附近几个庄,这样的地他没少种。
这样春家种的地比别人家多。春的爸种些小麦和玉米,还种些黄豆、高粱、芝麻、花生、红芋、豌豆、绿豆,都是些现在农村多年不种的作物。物以稀为贵,当然价钱高。你到他家买这些五谷杂粮,红芋片,粉丝他都有。他种的高粱卖给酒厂,高粱杆,等农闲没事时扎成笤帚买。
春的爸精打细算,还开了几亩菜园。种得都是时令蔬菜,一年下来也能剩下个好几万块钱。春不上学回来了,和他爹一块种地,平时也就开个农用车,戴顶草帽帮他爹卖西瓜卖蔬菜。别人说可惜了,一个高中生到哪厂里也不会让你干普工啊!可春和他爹一样就愿意在地里趴着,不过春有学问,对于施肥选种他掰掰书本就知道了,这对他爹来说无疑是注入新鲜活力,所以他爹很高兴!常对人说:别人在城里买车买房他家也照样能买,种地也能发财。事没做出,大话先说出去了,这在农村是被看笑话的。农村人都知道在地里刨食不容易。村民说春的爹是大吹,春是二吹。春的爷俩却不这样认为,他们正有计划地实施着自己的梦想。春对他爹说,这几年咱这一片的人有好些年都不种窝瓜了,市场上短缺。春的爹说:对。恰巧村里有户人家,全家都出门去了,有二十多亩地闲着。春的爸和那家人打个招呼,人家说:行,你种啥都行只要不把地荒了。春家就把那地翻一遍,也不上化肥,全都种上了不值钱的窝瓜。不成想到卖瓜的时候,卖了一块多钱一斤。窝瓜一棵秧能结几个,一亩地产瓜六七千斤,他家一下赚了一二十万。
乖乖!就种那破窝瓜几个月的时间赚一二十万,看来这春家人还真不是吹。出去打工得多少年能挣恁些钱?春的爸又让春买了辆轿车,车子在村里开来开去那车身亮闪闪,把村人眼睛都晃得睁不开了。当然春的爹、大吹,春、二吹,在村里也扬眉吐气起来,走在路上老远就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显然村里已有人把他们爷俩当成能人看待了。
二、
村里有的家人心里也痒痒的,也有嫉妒眼红的,心里最不是滋味的是疙瘩家。因为疙瘩的闺女金枝和春处过对象,疙瘩嫌弃人家天天在地里熬没出息,不同意春家这门亲事,无奈金枝和春掰了,从那以后春发誓不发财绝不谈对象,而金枝到现在也没有出嫁。其实金枝和春的恋爱关系由来已久……
春和金枝是同学,从小学到初中到县城的高中,他们都是同班上学。
三年级的时候,春爸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还有一双新鞋。春穿在身上,去上学,感觉心情舒畅,光想让谁看看。这时金枝走来,“春,你这身衣服真漂亮!”听了金枝的夸奖,春立即觉得身子就像飞起来一样轻飘飘的,女孩的夸奖对男孩来讲不仅仅是鼓励,更是说不出的享受!金枝靠过来和春挨得很近,一起走到了学校。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近距离接触,有时还胳膊碰一下胳膊,春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儿。那小时候上学路上的情景,深刻留在了春的脑海里,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上五年级的时候,班里按成绩排位,春的学习成绩好,被排在第一排第一位。金枝被排到第一排第二位。春和她共用一个课桌,共坐一条板凳。有时遇到难题金枝把头伸过来和他一起讨论,能和春的头抵在一起,金枝的头发把他的脸弄得痒痒的。金枝有个笔记本,那时候女孩的笔记本都是女孩的私密,轻易是不给男孩看的。那天春要看看金枝的笔记本,金枝给了他,本子上都是明星的大头贴,名家格言,也有女孩子的心语流露,春埋头看得入迷。金枝说光看俺的,你的本子也让俺欣赏欣赏。春便把自己的笔记本也给了金枝。从那以后他俩可以互看笔记,这事也成了他们俩个人的私密。
上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同学聚会,他和金枝不知怎么就站在了一块,俩人肩膀和手就靠在了一起。这时金枝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春也抓住了她的手,俩人悄悄走出人群。那时金枝穿着蓝色坎夹和白色衬衣,头上扎着两条短粗小辫。他们手扯手走到背静处,这时恰巧他们班主任走过来了,春赶紧把手松开。他们和班主任打招呼,班主任走过后,路上又没人了。金枝走在前面一只手背在身后摇摇示意让他继续抓着,春上前又抓住她的手走到一片小树林里。当时他们都说些啥,春已记不住了但最关键的几句话他是记得来:
“等我有钱了,我一定体面地把你娶回家,办一场隆重的婚礼。”春说。
“你要是没钱呢?”金枝问。
“那你就等。等我发财,我不会让你跟我过苦日子。”春答。
当年的承诺,春牢牢记在心里。
到高考时他们都没有进入大学,双双回乡。春为承诺给金枝办一场体面的婚礼,则埋头寻找他发财的路径,寻来寻去最后选中了种植蔬菜这个行业,来钱快,人人都需要,现在连农村人都上街买菜了,所以春决定留在家里跟他爹种地开菜园。金枝呢?女孩家不上学了,要么出门打工,要么嫁人。金枝爸妈给她张罗了好多家富裕户,她都不愿意,她跟爸妈说想嫁给春。疙瘩是个势力而又现实的人,坚决不同意,无奈金枝出门打工去了。她和春通话,春说:“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发财。”金枝说:“我等。”现在春家真的有钱了,你说疙瘩尴尬不尴尬?
疙瘩的老婆说:“当初你嫌弃人家种地没出息,如今他家也有钱了,你看这事咋办?”
疙瘩坐在沙发里不吭声。
“咱孩子还跟春没有断绝关系,你明天去春家赔个不是,再叫闺女回来把亲事定了,不是好了吗?”
“我不去。哪有女家去求男家的?”疙瘩说。
“你不去,为了小孩我舍得这张老脸,我去。”
“你也不用去,咱请南庄王媒婆去。”
疙瘩心里是这样想的:请媒人去,一是有个说法。二往后要有啥事好有个进退。
“中啊。”疙瘩老婆也知道叫王媒婆去,她只是探探疙瘩的态度。
“你要是同意了,我明天就去请王媒婆去。”
“那你去吧。”疙瘩同意了。
三、
春娘正在院子里压水井旁边用竹篮淘麦子。旁边有几条板凳,凳起一张高粱杆箔子,上面摊个花蛇皮塑料布,淘好的麦子倒在塑料布上晾晒。春娘刚好淘完麦子,正直起身,看见南庄的王媒婆来了,她是来给春来提媒的。
“哎!稀客啊!”春的娘惊喜之余,她赶紧把媒婆让到堂屋里。
每回有人来给儿子说媒,春娘都喜欢得很,儿子毕竟是大了,那可是她的重要心事。可每回都被春拒绝了,春娘的心里都是凉凉的,不是滋味。王媒婆是位有心眼的媒婆,她也从没蹬过春家的门,突然的到访使春娘眼前一亮。王媒婆坐下后眼睛四处乱溜,嘴里说:“房子还行,家具有点旧。”
“好来吧,歹来吧,俺那儿他就是不让人给他提亲咋办呢?”春的娘又满面愁容。
“嫂子,我一来就不一样了。”王媒婆满有把握地说。
“不一样了就好。”春娘听了王媒婆的话脸上有了喜气,“姑娘是哪庄的呀?”
“暂时先保密。等春回来了再说。”媒婆还神神秘秘的。
“其实,俺家的房子也不好。人家三层的楼房,俺家是两层的。”春的娘有点担心。
“只要口袋里有钱,人家就看得起。”王媒婆说。
“俺家这也不算是有钱啊!”春的娘说。
“就这就行。”媒婆说。
王媒婆坐在板凳上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扯不到正题上去。春娘心里清楚:不等到春回来,她这是不显盒啊?那咱就陪着你聊呗。中午是得吃一顿的,春娘已看出王媒婆的心思,所有媒婆都是这规矩,吃顿饭花点钱春的娘也高兴啊。
春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屋里坐着一个妇女。那女的一见春就起来和他打招呼,并拿眼角一遍一遍地打量着春。春一时不知所措。
“娘,这是……”春想说这是谁呀,又觉得唐突,所以没说出来。用眼神望着娘。
“傻子,越大越不会说话。”春娘嗔怪地瞪春一眼,“这是南庄你大姑。”
春心里说这是哪来的大姑,没听说过呀?倒是听说过南庄有个能说会道的王媒婆,嘴里却说:“噢,知道了。大姑好,大姑您坐。”春已知道她是南庄那个能说会道的媒婆了。
“春这孩子,以前也没注意,长得这么帅啊!看这个头一米八几,宽宽的肩膀挺挺的腰,这长得真像个电影明星!女孩子都争着要!”
媒婆的嘴厉害,把春夸得头也不敢抬了,只站在那里笑。
“光知道笑,还不快去上街割肉买菜去?今晌午留你大姑在咱家吃饭。”春娘说。
“白……白……,白去了,我不在这住下。”媒婆假惺惺地说。
“哪里话!这已到快吃饭的时间,大老远的,哪能让你走呢。”春娘说完转身催促春“快去吧。”
春站在那里犹犹豫豫不想去。
这时王媒婆说:“恁村里的那个长得最漂亮的姑娘,和你年龄相仿。”
春一听愣怔在那里。春娘一看有情况心里咯噔一下,又催促他去上街买菜,
春得令就窜了出去。王媒婆和春娘双方对视一眼,都会意地笑了。
中午媒婆吃得嘴角上流油,小酒喝得两腮粉红。春娘问:“大妹子,这姑娘是哪庄的呀?”
“这姑娘长得漂亮,和春很般配。”媒婆又咕咚咕咚喝完了一瓶啤酒。坐那喘喘气,用纸巾擦擦嘴,打个饱解说:“这姑娘就是咱这庄的金枝。”
春的娘问:“金枝?”春娘还有点疑惑,“金枝他爹不同意这门婚事啊?”
媒婆回答:“这回同意了,还是他让我来说媒的。”
“那可太好了!”
春娘瞬间眉开眼笑,对着春说:“你个小兔崽子,你可真行啊!原来你心里有鬼呀。”春娘心里乐开了花。
四、
金枝接着她妈电话第二天就请假乘车赶了回来。在王媒婆从春家走后的第三天,金枝就出现在春的面前。
当时春正在地里干活。
“春——,春——,我回来了。”金枝从田埂挥手向春跑过来。
春一抬头看见了金枝,突然的出现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春揉揉眼睛,田埂跑的是金枝,春丢下锄头迎了上去。金枝站在了春的面前,春拿眼细看,金枝比以前更漂亮,身材更丰满了、以前她娇小稚嫩,现在个头也高了,神情平稳沉静、在大城市呆的时间长了,衣着打扮都很时尚。
“外面日子过得好,都不想家了啊?”春说。
“就不想家。你又没钱又不想结婚!”金枝说,语气里透露出一种怨气。
“如今有点小成就,不足一谈。”春有些腼腆上前抓住金枝的手,金枝像触电一样差点跌倒。
“啥时候,足一谈啊?黄花菜都快要凉了啊!”金枝说。
“勉强已攒够结婚的钱,但还没有发财。”春说。
“就这就行了,俺爹同意了。”金枝说。
“是的,南庄的王媒婆已经来过了。”
“好,那咱回家吧?”金枝说。
春替金枝推着电瓶车,金枝和他并肩走着,路上村里人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这一对。
金枝走进院子,春娘正好向外看,和迎面走来的金枝对个正着。金枝那差不多一米七的个头亭亭玉立,乌发瀑布般披在肩上,皮肤白皙,面容姣好,春娘立时看呆了。
“ 这是哪家仙女呀?”春娘问。
“娘,这是金枝。”春说。
“噢,金枝?”春娘上前仔细观看,想上前拉手又不敢上前拉手,只撩起衣襟擦擦手。春娘还是认识金枝的,只是几年不见猛一看没敢认,“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咋长恁排场!”
金枝被春娘说得不好意思,只低头不语。
春娘喜欢得不得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又是端茶,又是倒水。金枝在春娘端来的水盆里弯腰洗把脸。也许是想媳妇想得太久了,金枝洗脸的光景让春娘看着异常幸福。春看着金枝洗脸,也感觉金枝对这里一点也不外气,像到自己家一样,也生出无限的温情。
金枝洗过脸才仔细观看起春的院子:两层小楼,堂屋走廊前种的是一溜鲜花,有月季、牡丹、芍药、兰花,还有几盆叫不出名的盆景,高低错落,姹紫嫣红。东屋前面栽着两棵石榴树,石榴树花正开,浓密的绿叶中,红花开得像火苗。院外有梨树、桃树、杏树、枣树,处处透着农耕气息,这气息金枝感到特别亲切。
“你俩先上楼说话我去做饭。”春娘说。
她转身到鸡圈里,抓了只大红公鸡。她攥着鸡跑到院外转一圈,正巧碰着下地回来的春的二婶子,他二婶是有名的“满村响”,啥话到了她嘴里不用多时保证全村里的人就都会知道。春娘示意让她过来又指指院里,这时金枝和春刚转身上楼,正被他二婶子看见。
“那姑娘是谁呀?”二婶子问。
“俺媳妇,金枝。”春娘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金枝爹娘同意了。”春的二婶问。
“同意了,同意了。”春的娘这会儿那高兴劲儿,真是没法说啦。
“那,过去看看去。”春的二婶说。
“你去看看,你去看看。”春娘说。
金枝和春已上到二楼,坐到屋里。他二婶子到院子里,春娘挥手让她到楼上去,她跟着就上去了。
“春,你屋里有水吗?二婶上地干活渴了。”二婶子这就闯进春的房里。
“有,有,二婶子。”春一看是隔壁二婶子赶紧给她倒水。
“哟——,春!你咋弄个大闺女藏屋里呀?”二婶子还没有喝到水,就发现了金枝,嘴先叫了起来。
“这是咱家金枝。”春端着水杯慌忙介绍。金枝站起来给她打个招呼:“二婶好。”
“哟——,还咱上了呢,看样子是一家子了啊!这在城吃的是啥金食银食?这身材营养得像仙女下凡!。”说得金枝羞红了脸。
那二婶扬脖喝一通水就下楼去了。走到院里和春娘说:你家媳妇比以前更排场,还翘起大拇指在春娘面前晃晃。春娘喜得合不拢嘴。
金枝在春家吃过饭就回去了。金枝走后,春娘把春叫到跟前说:“春啊,你也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哪天也到金枝家去看看,和她爹娘见见面,争取一下他们意见趁早把你们的亲事定下来,都老大不小了。”春娘说。
“好的,娘。我明天就去。”春说。
五、
春提着一兜水果向金枝家走去,其实春心里也有些别扭,金枝爸是个势利眼看不起人。好在春娘说这事要快办不能装胡涂,金枝也说我在家等你哦,一定快来呀!不然春是不愿意去的。
春刚走到金枝家的院墙外边金枝和她爸妈就等在那里了,这让春有点意外也很高兴。
“春,来啦。”金枝娘上前接着春。金枝也上前替春提着水果。她爸也乐呵呵地把春让到堂屋里。
翁婿坐下说话,疙瘩一改以前冷淡态度变得特别热情。金枝娘俩则到厨房忙活去了,准备给春做顿好吃的。
“春,你爷俩这两年干得好啊!没想到市场行情让你摸得那么准,轻轻松松就赚着大钱。”一上来疙瘩就夸奖起了春。
“也不容易,都是胡闯的。”春谦虚地说。
“咋是瞎胡闯?这些年乡下人都出门,菜没人种,像猪肉、葱、姜、蒜,价钱都高得很。”
“农副业价格都是波段似的,有时高有时低,不好把握。”春说。
“虽然菜价是波段似的,但价钱有时高得离谱,一把青菜就要几块钱。”疙瘩说。
“主要是现在没有人去种菜了。”
“现在农村就需要你这样的人。你看看农村里年轻人常年打工,谁还会种地,到田里麦苗韭菜分不清。等我们这一辈走了,地都没人种了。你有学问会经营,了不起。”今天疙瘩的嘴也是能说会道的。
“年轻人都在城里买房,农村都变成空心的了。”
“我看农村挺好的,无论到啥时候人都得吃饭。离了土地怎么行?”
春和金枝爸你一句,我一句,谈得热火朝天。
金枝娘手里拿把青菜叶子缩在门傍边听了一会,回来对正在厨房里干活的金枝说:“你爸的那个嘴说好的也是他,说歹的也是他。这会儿他把春夸成一朵鲜花了。”娘俩都笑起来。笑声传到堂屋里,疙瘩对她们训斥道:“不好好做饭,咋恁高兴啊?”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春和金枝定亲的日子选在六月初六。
那天,疙瘩找上王媒婆,又邀上金枝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门里的嫂子、小姑子、侄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有两车人。这地方风俗:青年人结婚一般是由媒婆牵线,双双同意后先定亲。定亲是男方把女方邀请到家里并拿钱把亲事定下来,定亲是件喜事,女方家门里亲戚婶子大娘都可以和女方一起来。这时男方要表现得大方,凡来者都有礼物。也有叫看家的,就是女方家亲戚看看男方家的情况,房子好不好,爹娘可善良,家庭富不富。其实男女结婚过日子和他们这些人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说白了都是来占便宜的,因为凡是女家来的人,都不能空着手走。一般是每人一佰块钱、一包糖,还有一个皮包。有的女方为给男家省钱,就去人少点。为什么疙瘩今天带了那么多的亲戚去,就是想让亲戚们去春家的占便宜。咋说疙瘩是个心口不一的人呢?
金枝说:“去那么多人干什么?”
疙瘩说:“热闹啊!让春家的人知道咱家的人多,等你过门了他甭想欺负你。”
“这去那么多人,人家是要封好多钱呢?”
“咦,你这还没过门就跟人家一条心啦,春家不会缺这个钱吧?”疙瘩说。
金枝家的人站了一院子。对春家的房子,品头论足,大多数都说春家的房子落后土气。同村里有三层或四层的楼房,而他家还是几间低矮的二层楼房。把春说得脸皮一阵红一阵子白。到下订礼的时候,金枝爸让媒婆跟春家的人说:万里挑七(妻),就是一万七千块。春爸一听不对,咱一片的规矩,不是万里挑一吗,一万零一块钱。怎么变成万里挑七?咱这一片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新规矩呀?春爸还想说几句,被春妈拉住了衣襟。
“就是万里挑妻(七)。好!”春妈对着金枝的家人说。说完春娘就从屋里拿出一万七千块钱,当着众人和王媒婆的面交到金枝妈的手上。
春妈又从街上买了三千块钱的礼品。什么烟呀,酒呀,饮料呀,装了满满的一车。让春开辆电动三轮车,送到金枝家去了。春妈对金枝妈说算走头趟亲戚啦。疙瘩喜得屁颤屁颤的。后来他们约定到年底把俩孩子的婚事办了。随后金枝也回南方厂里上班去了。
六、
春的亲事订下来后,春爹的心事算是放下来了。他抽烟跟春盘算着,咱这家里还有二十来万块钱,那块窝瓜地现在还闲着,不如把它种上大葱。去年大葱到年底卖了八块钱一斤,到了大年三十街上都买不到葱了。春也觉得可以,虽说蔬菜的价格是波动的,一般都是高峰、延缓、低谷,去年是葱价的高峰,今年不至于一下子跌进低谷吧?表示支持。春爹的决定春娘从来不跟他顶嘴,你想干就干呗。反正年底给春办喜事儿,有钱用就行。
说干就干,春爸又从别人手里流转二十多亩地,加在一起五十亩。要干就猛干一下。当时春爸找人挖沟、栽葱、培土、施肥、连葱苗带人工连着其他的花费,五十多亩的大葱种完活稳,他家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八月十五一过。春家的大葱长得绿油油的根根粗壮。春爸看着喜欢,依去年的葱价,哪怕比去年再低些,他这几十亩大葱收入也是可观的。到年底娶媳妇花钱咱有。
转眼到了年底,街上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春到集上溜溜问问葱价,街上的青菜,罗卜都上往上涨,大葱也不例外,虽说没有去年高,可一斤也卖三块多。按批发二块五一斤,春家也收入几十万没跑。行情看涨,春爸说等等再出售。
腊月下旬集上已相当热闹了。外面打工的都回来了。该办年货的也来办年货了。街上的人流摩肩接踵,街两旁的年货摊子,一份挨着一份。菜市上青菜萝卜大葱摆得都是。春看见一个人拎着一捆大葱上前问价,那人说一块一斤。春以为听错了,侧着耳朵又问一遍,那人说,去年大葱贵,外地的葱贩听说,今年都往咱这涌,刚几天的时间葱价就下来了。你到街头那看看去,一车一车的葱多着哩。春立即跑到街头一看,一辆辆拉葱的车路两旁都是。春心里立刻懵了。
葱价一路下滑,一天一个价。最后市价五毛钱一斤,批发价才三毛,这价连种葱的成本都不够,地头价一毛多两毛。春家的几十亩葱全烂在了地里。年后春天天气转暖,葱就会起苔子,变老变硬,更不值钱了。
比春家更关心葱价的是疙瘩,开始价格还行,他也高兴哼起小曲。可葱价一变,他也慌了。
从集上回来一进院门差点被门槛给绊倒。
金枝妈说:“啥事呀?慌慌张张的。”
“坏了,坏了!”疙瘩说,“市场上葱掉价了。”
“我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葱掉价咋了?”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不想想春家今年种了五十多亩葱?”
金枝妈一想不好了,春家种了恁些子葱光成本得多少钱?葱价一掉,他家还有钱吗?
“现在市价才五毛一斤,批发价三毛,地头收购两毛。那不赔钱赔完了?这样一来春家哪还有钱?”疙瘩说。
“他家还有啥钱?市场上葱多得很,卖都来不及,除非烂在地里,在黄土地里捞钱不是好捞的。”疙瘩又说。
“他家大吹、二吹,这一回又吹破了。”疙瘩这是没完没了,一连三遍说了春家的事。
“那咱金枝的婚事咋办哪?”
“咋办?咱女孩家怕啥。说啥也不能让金枝往火坑里跳,退婚。”疙瘩说。说完他自己打了个冷颤,生怕节外生枝让金枝过上苦日子。“我这就去找王媒婆去。”
“你说退就退,那也不跟金枝商量商量?”
“不用跟她商量我现在就去。”疙瘩不由分说就出了院门。
“俺金枝的运气咋恁不好啊!”金枝娘拿手直抹眼睛。
疙瘩来到王媒婆家说要退婚,王媒婆说:“我只说媒,从不管退婚的事。”
无奈疙瘩拿着定亲礼自个向春家走去。
春的爷俩从街上回来愁容满面,不知道如何是好。春的妈说赶紧到亲戚朋友家借钱,看凑够十万块钱彩礼,托村主任和庄上的几个世面人物送去。看金枝家接不接钱,要是接钱还好说话。要是不接钱这桩婚事就不好说了。
春一家人正商量这事该咋办。疙瘩突然闯了进来,把用报纸包着的定亲礼往桌上一放说:“退婚。”
春的一家人都惊异地看着他。春先醒觉过来说:“你说退婚?就退婚?当初是咋讲的?”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历史是前进着的,事情是变化着的。”疙瘩说起话来又理论一大套。
“办事也讲点脸面。”春爸说。
“咋了?我的闺女,我不当家?再说了,结过婚还有离婚的呢?”疙瘩说。
“你也不问问我和金枝同意不同意?”春说。
“这事我说了算数。金枝她不懂事,我得给她掌舵。”
“你咋不看看春和金枝感情的份!你咋拐弯拐恁陡?”春娘说。
“白说这样的话,关键是过日子得有钱,没有钱日子难过?”
疙瘩问得春一家人无话可答。
“这是定亲礼,一万七千块,一分不少。”疙瘩把钱往桌上一放走了。
“这疙瘩是个啥人哟!”春爸气得直跺脚。
金枝在她妈的催促下提前从广州回来了,一进屋就和他爸吵起来。
“是我和春过日子,吃苦受累我愿意。你咋不经过我同意就把婚退了?”
“傻孩子,哪个爸妈不疼爱自己的小孩,我都是为了你好。那春家如今没钱了,这日子咋过?我不能看着你跟他们一家子去受罪。”
“我了解春,他是个不服输的人,当前跌了一跤会重新站起来的。”
“我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说得容易,或许他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无论你咋说,我这一辈子铁定了跟着春。”
“好了好了,金枝呀!你先把行李放进屋咱再仔细商量着办。”金枝妈在一旁劝架,
金枝把行李拉进她的房间,掏出手机准备给春打电话,不防备被疙瘩一把夺走,并把她反手锁在屋里。
“我的吃得盐比你喝过的汤多,不听爸的话你是要受罪的。”
“爸,爸!”金枝在房间里焦急地喊。
“你想咋着就咋着,我得对你负责,好好想想吧。”金枝爸说。
金枝突然想起拉杆箱里还有一部手机,她把它翻了出来,打开和春通了电话。
春说:“本打算葱能卖个好价钱,体体面面地把你娶回家,如今连本都赔进去了,这事弄得咋办?”
金枝说:“不怕。只是她爸把她锁在屋里了,不能出去。”她在电话里鼓励了春,春感谢不已。他们商量着眼前的事,金枝说你晚上到俺家来,我偷偷打开窗户,你在下面接应咱们一起逃婚吧?春说不行,我发誓要体体面面娶你,这偷偷私奔算啥。金枝又说:要不年后你到我厂里干?春说他坚持他走的路打算年后到山东寿光全国蔬菜生产基地去取取经,再作打算。金枝表示支持,她说她要和春一起去寿光。春说这不好吧?金枝说她不能再等了,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最后他们讨论的结果是,金枝先和她爸妥协,年后和春一起去寿光。春说:我一定要体体面面地把你娶进门。金枝说:“我们一起干。”
七、
一闪年(年后初几),春找到村支书说他想到山东寿光去看看。支书一听表示支持,村支书给他开介绍信,又从县农委开了推荐信,春就准备去寿光。
金枝年前年后也很听疙瘩的话,爷俩也没吵没闹,疙瘩趁着人们回家过年,年轻人多又给她介绍了几个对象,金枝都没同意。年初六,她就回厂了。临行疙瘩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就甭出门了在家好好说婆家吧?金枝说厂里生产任务紧,已经来电话催好几次了。疙瘩还想挽留,金枝妈说孩子在外面习惯了,在家里蹲不下去。疙瘩也没办法了,只得放行。
金枝回厂辞了职,春去广州接了她,两人坐客车如出笼的鸟儿,欢快无比。车窗外的春风吹拂着脸庞,凉爽爽的,关键是背着双双父母又有一种神秘的愉悦。经过两天一夜的旅行客车到达寿光,田野里映入眼帘的全是蔬菜温室大棚,车从乡间公路穿过,村舍洁净明丽。
年后正月,北方正值天寒地冻的时节,而蔬菜大棚內却热如夏季,黄瓜、番茄都已开花挂果,长势旺盛。寿光农委的一位干部介绍说:“这棚內的蔬菜浇水采用滴灌技术,特别省水,施肥、温度控制都是自动化。亩产效益一茬一万元。”春和金枝露出惊讶表情。他们又参观了寿光的蔬菜批发市场,一辆辆运菜货车正在装车,黄瓜、番茄、豆角、辣椒,萝卜,蔬菜品种多种多样,干活的工人来往穿梭,各当铺生意都很繁忙。他们参观了寿光蔬菜高科技示范园,占地一万亩,是集科技开发、科普教育、技术培训、试验示范、种苗繁育,多功能于一体蔬菜科技示范基地。春和金枝在那里观摩了一个星期,大开了眼界,最后春和他们达成一项协议:由寿光提供技术支持,帮助春种植大棚早熟西瓜。签过协议后春和金枝喜得觉都睡不着,他们热烈讨论着发展前景,觉得不需此行。金枝决定留寿光继续学习;春则和寿光的技术员回村搞种植。
春回到家里和爸妈一说寿光见闻,春的爸妈都高兴的不得了。
“我早就知道寿光蔬菜发展的好,没想到他们的农业这么先进。”春爸说。
“他们还派了技术员过来指导。”春说。
“他们如此慷概地帮助我们,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机不可失。”
于是春的一家人又开始合计建造大棚西瓜的各项费用,要种五十亩地的大棚西瓜算下来得各项成本得二十多万,可家里已没有钱了咋办?这事又犯了难。
春和他爸来到村支书家里,把春去寿光的事和支书说说,村支书说:“能成。”
春爸说:“钱上有困难。”
村支书说:“上银行贷款。”
县农商行张主任接见了他们,春把贷款的项目一说,张主任很感兴趣,并把他们引荐给行长,行长觉得项目不确,但贷款是要有抵押的。
“你家的钱平时存都在我们农商行吗?”行长问。
“是存在农商行。”春的爸说。
“把你家银行账目流水拉出来看看。”行长又说。
春到柜台前拉了他家的银行账目流水,行长看后说:“可以,他们在我行的流水进出都在十万、二十万以上,是个信用户,可以贷款。”
“他家是我们村的致富能手,每年都有一二十万的收入。”村支书在一旁帮腔说。
“张主任这事尽快给他办。”这事就这么办好了,真是顺利。
正月里春一家人又在田里忙碌了,先把田里施上一遍土肥,再把田犁耙一遍,然后打垄造隙,扎塑料大棚。村里有人指指点点,春家又想在地里发财了。疙瘩说:难!还不知道是鸡是蛋呢。不如出门打工来钱现实。
就在春一家在田间劳作时,寿光技术员已在温室里把西瓜种苗培植起来了。春休息的时候,他把春带到温室里。外面是寒冬的天气,室里却是温暖如春。一窝窝的瓜苗已拱出土面,潮湿的土壤里青青的已长出两只尖尖的小叶片,嫩嫩的。喜得春双手直搓。
“等到这小苗长到四五片叶子时,就可以往地里大棚里移栽了。一百天以后西瓜就可以成熟上市。”技术员说,“这是我们培育的最新西瓜品种,大田种植技术早已成熟。在这个地方还没有种植,咱村是第一家。”
“真的吗?”春瞪大眼睛惊奇地问。
“是真的。到时候,别的大田西瓜苗才下田,咱这西瓜就可以开卖了。一准会卖个好价钱。”
春是个喜欢劳作的人,也是渴望收获的,看着面前的瓜苗心里喜滋滋的。
二月里西瓜苗移栽到了田间塑料大棚里,栽好后春一家人在棚里日夜守护。浇水、施肥,棚里几时通风,几时关闭,怎样给西瓜人工授粉,怎样田间管理,技术员都实时指导。
三月间,天气预报有大风,春一家连夜加固大棚,给大棚盖上草帘。由于提前做好了工作,那场风过去,西瓜棚完好无损。那时棚里的西瓜刚刚坐稳果实,大的像桃子,小的像鸡蛋。如果大风吹开棚子后果不堪设想。
转眼间到了四月末,棚里的西瓜长势喜人,个头七八斤,十来斤,个个滚圆,像丢了一地花皮球。摘下来一个用刀轻轻一触,只听“嘣”地一声,瓜就裂开了,红瓤黑子,子少瓤多,脆爽甘甜,首试成功。春爸吃得嘴角流汁,欣喜不已。
五月初,收麦的季节,天气炎热,春家的西瓜上市了。品质脆甜,三块一斤,第一茬西瓜几天功夫卖个精光。半月后第二茬瓜卖了二块多钱一斤,最差的也卖了一块八九。春家算算这五十多亩地,去除成本,净赚五十多万。春一家人沉浸在喜悦之中。
自从春家种的西瓜赚钱以来,春娘的脸色一扫往日的晦气,变得光鲜明亮起来,见人都是喜笑颜开,走路干活都精气神十足。特别看到疙瘩时说话的声音更是故意提高一些,叫你眼皮子薄,叫你见钱眼开,眼下俺家的好日子不是又来了吗。
金枝娘看见疙瘩从外面回来,上前就数道他:“孩子的一桩好好的婚姻叫你给拆散了。如今春家又赚到钱了,你看看这事咋办?”
“咋办?他家发再大财我也不去求他。土地里刨食不是好干哩,不要看当下,要看长远。”
看长远,命运早有安排,春的好日子才只是开始。
春家的西瓜卖完后,清扫掉瓜秧,寿光技术员又给他们家种上了延秋辣椒,这些辣椒可以从秋天一直卖到过年,那时候地里早没有辣椒,所以价钱高,地头价格都是三块多一斤,好家伙五十亩地又收入好几十万,叫人眼红不?春给金枝打电话说家里情况,春说赚是赚了几个钱,可刨去贷款人工剩下几十万,不算有多少钱,今年不打算结婚了,明年再赚点,好体体面面把你娶回来。金枝说:好。又说通过这一年的学习掌握了不少种植知识,明年再学习一年电商,到时候,我就回去和你一起好好经营我们的土地。金枝给爸妈打电话说过年不回去了,厂里工作忙,来回在路上转费钱。疙瘩也没办法,女大不由爷呀!疙瘩在这个年前年后也不出门溜达了,见了村里的人显得松劲,成天缩在屋里抽烟。
八、
第二年,春家流转了一百多亩地,在寿光技术员的帮助下又种下大棚西瓜。一百多亩地的西瓜大棚明晃晃的一大片,很是耀眼。村民有私下的议论:乖乖一下子弄了一百多亩,这要是赚了还行,赔了钱?可不是一笔小买卖。春的爷俩这回要是吹破牛皮了,那春可要打光棍了。
村民的耽心都过多余,春家一百多亩西瓜在寿光技术员和春一家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疙瘩对着那片西瓜地,心里痒痒的、他盼着老天爷来点冰雹啥的,给砸个稀吧烂。可赞的是老天爷偏佑着春一家,风调雨顺。
五月麦子黄的时候,春家的西瓜成熟了。寿光技术员这几天和春一起忙着推销西瓜。
这个县城里有个皖西北最大的农贸市场。里面有卖肉的、卖菜的、卖水产品的、卖调味品的、各种农产品,应有尽有。冬天能买到夏天的蔬菜,夏天也能买到冬天的农产品,门类齐全,全都是搞批发的。方圆几百里地的饭店酒楼都从这里批货,从天明到天黑人流不断。
批西瓜的摊铺上人头攒动,来买西瓜的有下面乡镇小集上的摊贩,他们从这里低价批发,回去后再高价零售。也有饭店来的客户,把西瓜买回去雕花上席。这个季节当地的西瓜还没有下来,市场上的西瓜都是南方拉来的,经过几次倒腾价钱已经翻得很高了,就那去晚了,你还买不到手。
春和寿光技术员捧着自家种的西瓜,刚往人堆里一站,眼尖的摊主就看着了,并迎上来。“你的西瓜哪来的?咱这没有这样的品种啊!”
“俺家自己种的。”春说。
“拿过来看看。”摊主说。
春把西瓜递过去。
春的西瓜确实与众不同:个头七八斤重,滚圆滚圆的,瓜皮白里泛青,像披了一层青霜,鲜蒸蒸的。这样的瓜有卖相,看着就诱人。再看外地运来的西瓜,每个都有十多斤,长圆形,瓜皮青黄,花纹粗大,看样子就象死秧子瓜。
搞批发的摊主看着西瓜,“不知瓜味咋样?”说着从案上拿了把小刀,刚刚往瓜上一触,那瓜“喀喳”一声裂开了,脆得很。切一块尝尝,甜如蜜。春把瓜一块块分给大家尝,人们都说这瓜好吃,赞不绝口。
“这瓜啥价线?”
“地头价两块钱一斤。你们卖多少,俺不管。”
“好好,你把地址留下来,俺上你家地里拉去。”
春写好地址给他,和技术员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农贸市场。
大型超市里,水果摊位上的水果被柔和的灯光照得鲜亮。春家的西瓜也放在那里,却是别具一格地呈现一种清冷的颜色,看着就让人觉得降温止渴。超市的经理站在旁边把切开的西瓜让人品尝。大家手捧西瓜头不抬地吃,另一只手竖起大姆指表示赞扬。
春想不到自己种得西瓜这么受欢迎,很有点意外。
随后春家的西瓜地里,大车小车挤成一团,生怕买不到手。春的西瓜卖完,净赚了一百多万,又加上延秋辣椒,这一年春家净收入二百多万。春在村里人们对他称谓彻底改了口,不再叫他“吹”,都叫他春了。
年底金枝回来了也不见春家的过来提亲。
金枝娘说:“好你个糟老头子,啥事都叫你一个人办坏。你看这事该咋办?”
疙瘩这回后悔得头疼,在院子里转一圈转一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去给春家赔个不是,把事圆圆。”金枝娘说。
“我哪还有脸去呀!”疙瘩苦着脸。
正在金枝爸妈垂头丧气时。春来了,手里还提着礼品。疙瘩顿时眼睛放光,上前迎接。
“乖乖哟!金枝妈你看谁来了?”金枝爸叫道。
“是春,来了。屋里坐,屋里坐。”金枝妈忙接着礼品。
“阿姨别这样,我们两家还是正常的,我今天正式向你们提亲。”春坐到堂屋里说。
金枝上前牵着春的手说:“你不是说过体体面面地把我娶回家吗?”
“是的,我说过。不知道二老可同意了?”春说。
“同意。同意。”金枝的爸妈同时说。
金枝感动得热泪盈眶,幸福地歪倒在春的怀里。过一会,疙瘩“吭吭”两声,他俩才分开。
“这彩礼啥的,俺家都不要了,另外俺家的地都给你家种去。”疙瘩说。
“彩礼还是要拿的。”春说。
“都是一家人了,啥是彩礼不彩礼的。你拿过来,我得给你家送过去。”疙瘩说。
“那也得走走过场啊!一场大喜的。”金枝娘说。
“金枝你这两年在寿光学习的咋样了?”春问金枝。
“那,可学到很多种植蔬菜的技术了,还有电商营销知识。这回咱们可以一块,大大的干它一场了。”金枝回答。
“什么?你到寿光学习种菜技术去了。”疙瘩惊讶。
“是的啊,已经在那学习两年了。”金枝说。
“原来你们瞒着我们偷偷早就在一起了啊!”
“在一起咋啦,你又不愿意了?”金枝瞪眼说。
“小姑奶奶这回我是彻底的同意了,不拌你们的脚了。”疙瘩说。
“死老头子,这就对了。”金枝妈笑了。
九、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春和金枝要结婚了。这回不同以往不会再让别人看笑话了!
这天春家的院子里摆满了酒桌,窗上贴了红双喜,门口扎起了环型花门,铺上了红地毯,花门上布满鲜花。亲戚邻居来喝喜酒的一拨接一拨。
春的两个舅舅最先来到春家。这里的风俗,外甥结婚要放舅家的大炮听舅的响。春的舅们也不含糊,大舅请了一班响(歌舞班、唢呐队),二舅也请了一班响。大舅买了大炮仗,还有烟花。二舅也买了大炮仗和烟花。
两家的鞭炮和烟花堆放在大门口的右边,摆得非常显眼。那都是给别人看的,不然村人会说当舅的吝啬。
两个大舞台,分别搭在院门外的路旁边上。两舞台上的节目同时上演,大喇叭在村中响起,震耳欲聋。庄里的人倾巢而出,都来到春家看热闹。
春家的院子里。靠着西侧院墙搭了个大红布棚子。棚下砌了两台锅灶,灶膛里的火苗在鼓风机的吹鼓下呼呼乱窜。旁边放着几张大案子,案上摆放着鸡鱼肉蛋蔬菜。大厨们的勺子在锅上上下翻飞,噼里啪啦!空气里飘着饭香。
春娘看着满院子站的都是人,如在梦里一般。事实是她真的在娶儿媳妇了,眼前就是婚礼的现场。自从疙瘩家悔婚以后,她心里就有一结,如今这个结终于散开了。等到现在,儿子真的要结婚了,她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
村主任和村支书也都来了,村支书主持婚礼,村主任负责去接新娘,春娘觉得这婚礼办得有面子。
八点钟,村主任吆喝着:“把礼品备齐了,搬上车接新娘去。"
车上装上半扇猪肉,十箱子烟酒,各种穿戴从头到脚一套的衣物。还去两个小姑娘口袋里装着新娘上下车的礼钱。几个男孩把到女家放的鞭炮烟花也搬上车,并一起上车去了。
临走时,春娘拉住村主任的手客气地说:“他叔。今天辛苦你了,你要好好的操操心呀。”
村主任说:"嫂子放心,放心。”说完嘴上品着香烟就上车接新娘子去了。
接新娘的车走后,春娘和春的两个舅就坐在当院的板凳上说话。亲戚和客人坐在桌前喝茶抽烟,妇女和小孩儿则吃着桌上的糖果和瓜子。
这时门口开来几辆小轿车,春娘以为是新娘来了,赶紧出来观看,可从车里下来几个男的。春娘一看都认识,那是县农商行里的领导和镇里的干部,平时都上她家来过。像他家办婚事,来了这么些高级人物,在这个村里还从来没有过。春娘站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心里充满喜悦。
别着胸花,头发梳得油亮的儿子,赶紧出门迎接。
“张主任,郭行长!你们都来了。请院里坐。"
儿子迎着一行人在院里坐下了,村支书马上递上茶水。
院门外一阵鞭炮炸响,接新娘的车回来了。几个小姑娘打着红伞把金枝从车上接下来,金枝满面微笑和春手牵手走过红地毯。人群中的春娘看到这一幕都喜晕了。
村支书把一对新人领到天地桌子跟前,春爸春妈坐前面。这时司仪抬起话筒:“乡亲们,现在婚礼开始!鸣炮凑乐。”院门外春的大舅和二舅的长鞭不失时机地劈哩叭啦爆响起来,同时音乐四起,人们欢天喜地……
“一拜天地!”小俩口对着天地桌子拜了拜。
“二拜高堂”夫妻俩对春的爸妈大拜。
“嫂子你对儿媳满意吗?”司仪问。
“满意!满意!特满意了。”春娘说。
司仪又拿着话筒对着大家说:“春和金枝爱恋了恁长时间,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大家说值不值得庆贺啊?”
“值得庆贺!”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夫妻对拜!”小俩口互拜。
“入洞房!”乱哄哄里新媳妇入了洞房。
宾客们纷纷坐下等待吃席, 村支书端着酒杯来到村民跟前:“其实成全这一切的是我们镇领导和县农商行的领导们,感谢他们的帮助!今天我们的财神就在我们眼前,我要向领导们敬上一杯酒。”
领导们都端起酒杯喝了。
“现在请镇领导给我们讲讲话。”司仪把话筒交给了镇干部。
“乡亲们,由于农民常年外出打工,农村年轻人大都不会种地,我国的农业现在已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下一步我们的农业该怎样发展呢?春已给我们作出了示范。往后我们要把土地流转到会经营懂农业技术的人手中,搞合作经营走农业现代化道路。像春家的经营往后要搞农业发展合作社。养殖、种植、农副食品加工都要集中管理,农户从土地流转金和到农业合作社里工作增加收入,收入增加了,也就是有钱了。我们乡村就会改变,小康的日子就会到来,为着钱斤斤计较的日子将会过去,乡村就会变得文明富裕。”
“像疙瘩这样的为了钱,三番五次悔婚的人往后还会有吗?”有人突然喊了这么一桑子。
疙瘩一下子被闹了个大红脸,站起来说道:“谁恁会说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大笑过后,镇干部又接着说:“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金融支持,在这里我向县农村商业银行的领导致敬。”镇干部说完,把话筒交给司仪。
村支书又把话筒递给农商行的领导,“下面请县农商行的领导给我们说两句。”
农商行领导接过话筒:“首先向春家婚礼表示祝贺,并祝贺春和金枝婚姻幸福美满!我们今后还会不遗余力地支持农业发展。当然,我们工作也离不开广大乡亲的支持,和春家这样优秀个体户的有力支持。我们也向春家和勤劳乡亲们敬一杯酒。”县农村商业银行的领导们纷纷站起举起酒杯向春和乡亲们表示庆贺。
春的爸妈,春和金枝端着酒杯和在场乡亲也对镇干部和农商行的领导们敬了酒。
村支书又端着酒杯说:“我们大家的钱往后都往农商行里存,大家说好不好?”
“好。”
春的一家人和金枝的一家人也都纷纷举杯,春爸和疙瘩俩亲家一碰杯,疙瘩说:“按镇长的说法,我的思想是落后了?”
“当下农村还都是这样,往后大家都有钱了,就不会这样了。”春爸说。
“是的,是的啊!”疙瘩说。今天他无论如何还是很高兴的,“亲家请你不计我前嫌,往后我们两家就连成一家了。干,干了这杯喜酒。”两个男亲家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春妈和金枝妈看着他们两个喝酒,都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