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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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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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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集日

今天是腊月三十,牛年的最后一天,也是这乡下小集上今年的最后一个集日了。

忙活了一年的人们到今天都清闲下来。扫干净了房屋、院落、清点了一年的收支,然后把那成卷的票子往腰里一揣就赶集来了,把那些该买的和忘了办的年货都要在这最后一个集日里买齐了。

街上出奇的热闹,赶集的有衣冠楚楚的机关干部、探亲回家的军人、放了年假的学生、乡村姑娘和农村年轻的媳妇,有的带着县城市场上最近才出现的那种小巧的艳色绒帽,穿着羽绒袄,那袄的颜色有草绿的、水红的、淡黄的象朵朵花儿一样,让你在冬日的集上却感到春机盎然。

今天生意人都要捞一把了。街两旁卖对联的、卖年蜡的、卖鞭炮的、卖灯笼的、卖年画的、一份紧挨一份挤吧得没有一点空隙。他们把自己的货物都摆弄的非常显眼,使着法儿招揽顾客。

你看那卖年蜡的铺子上铺着一张朔料纸,油亮的红蜡烛用小学生写过字的本子纸包着露出红头,整整齐齐堆得老高,最上面竖着一排披着金字的大个蜡烛,那蜡烛上的金字老远就能让人看见。卖炮仗的桌上,鞭炮被一盘盘地摞起来,象一座座小塔。卖年画的用根细长的绳子把画穿成串儿,挂在街旁的房檐下,望过去花花绿绿,煞是好看。

卖灯笼的用根长长的竹竿串着好多透明的花灯笼,高举着在街上游动着叫卖。卖胡椒面的胖老头子手里用纸包着胡椒面,嘴里悠扬地唱着:“八大味,九大香,包包材料都掺上,还有肉桂和凉姜!再掺胡椒、花椒、大茴香!来来来,——买一包吧!比别的摊上便宜,过年做菜离不了啊!”

街沟里乱哄哄的,各样的脸庞,夹杂着各色的衣服在大街上拥挤着。

“砰砰。”

“啪啪。”

卖炮还不时地在自己试炮以招揽生意。人们攒动的头顶上迷蒙着一层淡蓝色的烟雾。

今天来赶集的那可是真买真卖,买年货的和摊主叮当不几句就交钱了。更有那些狡诈的生意人又在哄抬物价了。

你看那卖点心的伙计敞着个怀,棉帽子上的护耳掀上去一只,耷拉着一只,身子一动弹掀上去的那只护耳就一颤一颤的。

“同行的,今个抬抬价!”

“中!”

街对面卖点心的应一声,伸出巴掌摇摇又竖起三个指头。“非这个数不卖货。”他眼睛里露出狡猾的笑。

“那鞭炮多少钱一盘?”

“二十。”

“咋恁贵?昨天象这恁大的一盘,顶多要十二块。”

“是哩,昨天是昨天的价,今天长了!”买炮的咕哝几句无奈还是拣盘大的拎走了。

你看那个卖肉的满脸油汗,手里的刀子一个劲地不闲着。

“肉啥价?”

“六块五一斤。”

“不是六块吗?”

“哪有这价,上集是这个价。”

“给俺割五斤,要瘦的。”卖肉的照着肋条“哧”地一刀,割下一大块。用秤一称拎过来放进那人的菜筐里。

“九斤一两,六十块。”买肉的一听吃了一惊。“我要五斤,你咋给我割恁些。我喊着要瘦的,你看你给我带恁肥的。”

“大过年的啥是多点少点,带上点肥肉回去好包饺子,你包饺子光是瘦肉吃着不香。”

这事隔在平常买肉的说啥也不会要,可今天变了,“就你的嘴会说。”买肉的还是掏钱了。

“还不是想赚你这有钱户的票子吗!”卖肉的说了一句话奉承,把买肉的说笑了。

一切都显得热闹、祥和、喜气。卖豆腐的老六今天也很高兴。他起了个大早,多做了几锅豆腐,这时也出摊了。那豆腐做得筋道、细腻、含水少。他想借今个这个集日,把自己名声宣扬出去,图得是日后的生意好做些。

和老六相邻卖豆腐的麻四却把豆腐做得特别赖,豆腐里掺了很多豆腐渣,还含好多水,那豆腐都拿不上手。老六看着麻四的豆腐想笑,这也是做豆腐的,想钱都想疯了!而麻四看着满街人群却是得意洋洋。

“俺买豆腐,多少钱一斤?”几个买豆腐的妇女站在老六摊前。

“两块。”老六赶紧拿起了称杆。

“咋恁贵?”

“这是老价钱,没变!”

“西边那个卖豆腐的才要一块八,俺几个跟你捧场,你也便宜一点呀?”那女的想扳价钱。

“是哩,是哩。那边就是一块八一斤。”旁边几个妇女都附和着说。

“卖豆腐的?一块八,两块,一斤不是就差两毛钱吗?你做生意和道点,我们多买点。”

老六一听把他的豆腐和西边麻四的豆腐比,非常生气。那是啥豆腐一块五就管卖。

“那你买那边便宜的去吧。”

几个妇女见他丝毫没有松动价钱的意思,也都说开了奉承话:“卖豆腐的,你真是个卖家呀!”老六随即也拿起了称,笑着问:“ 你要几斤?”

“我要三斤。”

“我要五斤。”

“我要十斤。”

咳!看看老六这边开张了。

麻四的摊前冷冷落落。麻四的老婆看看满大街的人群,沉不住气了。“我说不让你掺渣,你非掺渣。叫你把豆腐扎干点,你说挤出的水都是钱呀!这回好啦 !这豆腐卖不掉,白说赚钱?非赔钱不可。”麻四老婆又气鼓鼓地说:“还一夜不睡觉,做那么多!”她开始埋怨麻四。

麻四悠然地品味着香烟,看着街上潮水般的人群,不急不躁地说:“今天我不赚钱,就没人赚钱。”他那狡诈的小眼睛里充满了自信。

这时,几个挎竹篮的乡下人朝麻四的摊前走过来。他们看看麻四的豆腐,又转到老六的摊前,一个年纪大的捏捏老六的豆腐,撕一块 放在嘴里尝尝说:“这豆腐不赖,就买这吧。”几个人都买起了老六的豆腐。老六拿称秤豆腐时还望麻四笑哩。

麻四老婆坐在那里,脸阴得像是要下雨的天。 麻四也不搭理她。他不慌不忙地从案子底下拿出了几十斤豆腐,那豆腐做得颜色橙黄、筋骨、细腻,比案上的强多了,麻四老婆一看就问:“这豆腐是从那里来的?”麻四说:“买的。”麻四老婆一听象被扎了一刀:“你真有能耐呀!人家的豆腐都是对外卖,你却往回买?我不干了!”一跺脚走了。

麻四也不生气,麻四买的那豆腐是县城豆腐张的,质量好,牌子响,这小集上的人很少能吃到。麻四把自己做得豆腐隔上三四页夹上一页老张的豆腐,最上面和两边放上几张好的,让人从表面上看不出好歹。做完这一切麻四可着嗓门喊起来:“我的豆腐便宜了!一块五一斤啦!看看这豆腐咋样!”麻四从案上拿起一页豆腐在案上,“啪、啪、啪。”连摔几下,又把整张豆腐在手里握成一团,一使劲,再伸开,那张豆腐一点也没烂,对着阳光一照薄得透明。买豆腐的立刻被他这一举动吸引住了,立即就有几个人围过来。

“你看看咱这豆腐咋样?”麻四又把上面几叶好的拿到人家跟前,让他们看。

“这豆腐不孬。”买豆腐的说。

“中吧?光是豆腐好么,价钱还不贵哩!一块五一斤,比别的摊便宜五毛。”麻四不失时机地说。

“那,俺要五斤。”买豆腐的被麻四说动心了。

“好,来!”麻四操起了秤杆。“这上面的落得有灰尘,不干净。我给你拿下面的。”麻四把那几张好的一挪,把下面自己做得掺渣含水豆腐拿出来了。不过他拿豆腐时特别小心正好让那些好的包着赖的,不仔细的人还真看不出来。

乡下人哪里知道麻四玩得这套把戏,直觉得他的豆腐好,价格便宜就围过来了。麻四心里高兴,暗里盘算我就是卖一块一斤也比你老六赚钱!

“俺要五斤。”

“俺要三斤。”

老六的摊前立即冷落了,他那个起气啊!麻四的孬豆腐居然把他的好豆腐压倒了!决不能让他麻四得成。

老六看见一个妇女篮子里放着从麻四那里买来的豆腐,就搭腔说:“买豆腐的,你过来让我看看你买的豆腐。”

那妇女把豆腐拿给老六看,老六一看笑了,他指着豆腐对那妇女说:“你看看这上边几页好,其实里面掺得的都是赖的。不信你看看。”老六一翻那豆腐,“你看看下面的!”

那妇女一看不错,下面的跟上面不一样。转身找麻四去了。

“你卖的这是啥豆腐,你看看这豆腐多粗,肯定里头有豆腐渣!”

“五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长呢!昨天滤布破了洞,我一发现就给补着了。赖点的豆腐就那几斤,正好让你贪着了。”麻四怕那妇女不相信,就把放在案上的好豆腐挪开让她看,“你看这边的咋样?”麻四又从这边转到那边把案上的豆腐摊开让她看,“你再看这边。”麻四让那妇女看的都是他从县城买的好豆腐,那妇女自然没话说,正当她犹豫时,麻四拿了几页豆腐,对那妇女说:“这几页不要钱了,算给你尝尝,足有三两重哩!”那妇女得了便宜便转身走了。

旁边几个乡下人看了麻四的表演也确信麻四的豆腐不赖,就都附和着说:“就是,谁做事情也不得恁好哩!”

麻四又给人家称起了豆腐。

老六算是没辙了,眼看着麻四在这糊弄人,他也没办法,大年三十总不能当着麻四的面去揭穿他,还有他这一摊子豆腐卖不出去,总不能拉回去吃啊!他心里急了,降价吧,再不降价等天过了晌午,人都回去过年了,你还卖给谁去?老六也把价钱降下来了,而且比麻四降得还低。同时,他见着熟人就喊: “哎,老李,这大过年的不买几斤豆腐回去?”

那个老李拗不过人情就过来了。

“你的豆腐啥价呀?”老李嘴里问着价钱,眼睛却看着麻四的豆腐摊。

“哎!你白问价啦,跟你还能算贵了?他那卖一块五,咱算一块四!”

“一块三吧,干脆?”

“那中。”

那个老李笑了。老六把豆腐拿到秤盘里去称,他还伸头看看秤星子。

“三斤二两。”老六说。

“好啦,啥是两不二两的,就算三斤吧。常言说:熟人多吃二两豆腐吗?”

老六无奈地苦笑一下,把豆腐放进老李的筐里,老李笑嘻嘻地走了。

老六的豆腐这样卖,他不赚钱,还赔本呢。这个该死的麻四,本来今天这集上的豆腐都可以顺顺当当地卖完,他麻四却出了这么个损招,没办法,时事难料啊!街上其他卖豆腐的看他两家降价,也都把价钱降下来了。街上的豆腐价钱从两块一斤降到了一块五,又从一块五降到了一块三。秤头也足了,你要一斤起码给你一斤零半两,只要问问价就不让你走了。

年三十的集日,人们都不在集上耽搁,买了东西后赶快回去好贴春联包饺子。十点钟以后来赶集的,已没有往回走的多了。街上的人群渐渐地稀疏了。卖年货的嘴巴甜了,扯着嗓门叫卖。卖炮的不惜本钱的试炮。而这时,正是一年当中豆腐最走俏市的时候。人们来赶集都是先把所缺的年货办齐了,然后再到菜市上买点蔬菜,割点肉,最后,再买几斤豆腐。人群都往菜市上涌过来了。几家卖豆腐的摊子立即被一些胖身子,瘦身子,长头发和短头发的遮得不露影了。豆腐的价钱,又回到了两块一斤。

麻四这会儿却握着秤杆不卖了。他让小孩看着摊子,便到各个卖豆腐摊前转一圈,见别的摊上豆腐都所剩无几,他回来对他的小孩说:“去,叫你妈把家里的豆腐都拉来。”一会儿麻四家里的豆腐都拉来了,足有四五百斤,这可是麻四一家人一夜不睡觉赶出来的成果。麻四把它堆得象山高,特别显眼。街上的人见麻四的豆腐多就朝麻四这边围过来。麻四眯眼对他老婆说:“看看,这回又让我赚了吧!”麻四老婆只眯眼嘿嘿地笑。

随即麻四又把价钱提高了。

“豆腐涨价了,两块五一斤,不买,一会儿就没有了!”

麻四的家人也都忙活起来,麻四叫闺女收钱,老婆算帐,几个小点的孩子站在高处看着别跑了份子。麻四兴奋地满面红光。

街上几家卖豆腐的看着麻四那阵势,十分眼馋,但也毫无办法。因为他们刚才为争价钱把自家的豆腐都低价卖光了。眼下他们只有叹息的份了。

麻四的豆腐摊子被人群围着了。老头子穿着大棉裤,腰里束根白羊布带子,一只手抓着肩上装着萝卜葱菜的化肥袋子;一只手提着醋瓶、酱油瓶,踮着脚尖朝前挤,张嘴望摊子上的豆腐。顶着黑头巾,扎着裤脚的乡下妇女,低着头向里使劲钻。人群一动,老头的醋瓶、酱油瓶便呯呯,当当的乱响。

麻四一看这阵势,把他那些含水的、掺了豆腐的豆腐都拿出来了。人们这时侯也不问豆腐好歹,就只管买到手里为数。麻四望着摊子的豆腐欣喜若狂,他又把豆腐的价格提到三块钱一斤。还乘机玩起了秤,一斤豆腐,顶多给八两。

正当麻四卖得起劲,他的豆腐却不多了,看看还剩有二三十斤。旁边摊子上早卖完了,再瞧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估计再有一二百斤也剩不住。麻四觉得无限惋惜,他干脆来个漫天要价。

“哎,这豆腐现在是四块一斤,街上独一份,你要买就买,不买过年就吃不着豆腐了。”四块也有人买。一斤能当二斤卖,就麻四做这样豆腐还能卖这样价,真让他想不到。不一会儿麻四的豆腐就卖完了。他装钱的包撑得圆鼓鼓的,他心里高兴得很!此时他正想向谁炫耀一翻。他一抬眼看见老六还没走,就冲老六叫道:“老六,看看咱今上午咋样?”说着伸手拍拍那装钱的包。

“也不咋样。只不过是一锤子买卖罢了!”老六说。

“啥是一锤子买卖?”麻四问道。

“大年三十你把那掺渣含水、缺斤短两的本事都宣传出去了,往后你的生意还咋做?”

想不到麻四回一句:“管他呢,翻正我今天是赚钱了!”

一句话把老六说得无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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