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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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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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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瓦匠改行记》

                            周功绪

泥瓦匠,就是把黄泥巴通过传统手艺做成一块块青瓦的民间艺人。

这种与黄泥巴手舞足蹈、情深似海的手艺人,用他们的勤劳、智慧和汗水,在消灭茅草屋的阳光大道上,立下了汗马功劳,缔造了一个让老百姓感恩不尽的瓦屋时代,在世界建筑史上写下了光辉灿烂的诗篇。

周家老屋、端坊中学、垭子口天井屋、黑岩子小集镇与北京四合院、山西平遥古城、贵州千户苗寨、江苏周庄古镇、福建永定土楼群等名扬海外的古老建筑,可以说,没有哪一间没有一代代泥瓦匠的心血与付出。

铁锹,瓦刀、弯弓、弯板、转盘、瓦模,是泥瓦匠爱不释手的“伙伴“。

瓦刀,由一块铁板和一个木把组成,它是窑中扣桥的常用工具。

弯弓,也叫泥弓,由一根细钢丝和一个半圆型的木把组成,形如弹弓。它是割泥的“专业杀手“。

弯板‌,是抹平、抹紧、抹光泥土的“神秘武器“,其弧度与瓦桶基本一致,与瓦模堪称“孪生兄弟“。

瓦模,也叫瓦桶,是制作瓦坯的“核心武器“。瓦模由72根木条组成,真意为万变不离其宗。瓦模外嵌有4根棕叶梗子,便于瓦片成型与分离。瓦桶中间有一个凹槽,这个凹槽的形状与瓦片完全一致,无论是弧度,还是边缘的细微处理,都体现了匠人的精湛技艺。

从一团泥土到一块瓦片,实属不易。需经过选泥、备泥、和泥、垒泥、割泥、贴泥、抹泥,直至制成瓦坯,再到晾干、收坯、装窑和烧制等10多道工序。

选泥,于我们来说,就像在樟村坪选磷矿一样,随处可见。我们周家老屋附近,一岭岭黏性好、杂质少的优质黄泥巴,不知给多少泥瓦匠带来了多少幸福的微笑。在我们80年代前后兴建两间大瓦屋和我们队里兴建五间仓库屋的战火中,我也多次自告奋勇地加入了背土的队伍。尽管肩上留下了一道道痕印,但心里却依然乐滋滋的。

和泥,俗称踩泥。和泥之前须筛出泥土中的砂石和杂物,否则和不出优质的泥土。和泥,是人与耕牛同台献技的舞台。二哥是碾谷的能手,也是和泥的高手,他戴着草帽,扎着毛巾,一只手牵着黄牯牛,一只手挥舞着竹鞭子,富有节奏旋转的画面,时常在我眼前飘扬。那一方方细腻、柔软、致密、筋道,宛如面团的泥墙,为瓦匠师傅提供了无尽的欢乐。儿时的我也十分好奇地跳进和泥场里,那越踩越黏,越黏越紧,越紧越吃力,黏得我两腿发软、扯得我汗如雨下的场面,一生难忘。

割泥,是泥瓦匠贴模前的最后一道工序。它是泥瓦匠和帮工们用弯弓将长两尺左右、宽五六寸、高三四尺的泥墙,割成一块块泥皮的工艺。

贴泥,就是将手指厚的泥皮像贴纸一样,贴到瓦模上。

瓦坯的制作,是青瓦生产的精髓,也是泥瓦匠施展才华的精彩舞台。

在那物资匮乏的贫困年代,泥瓦匠们用一双灵巧的双手,演绎着与泥土飞舞的传奇。

一个炎热的夏天,我看见张昌华师傅,将割好的泥皮搭在两只手掌上,快步走到操作台旁,贴到瓦桶表面的纱布上,左手旋转转盘,右手拿起弯板,对着旋转的瓦桶按压、揉搓、拍打、抹平……像绣花一样,将泥皮表面绣得均匀光滑,切除边角废料后,提到附近的平地上,扣动瓦桶上暗藏的锁扣,用力往上一拉,瓦桶就与瓦坯分离开来,一个下宽上窄的圆形瓦坯,就这样飞到了我们的眼前。

瓦坯晾干后,二哥用双手捏住两边往中间轻轻一挤,四块大小相同的瓦片,扑面而来。

张瓦匠在瓦模上的神奇表演,不知吸引了多少眼球。尚在读初一的我,也兴致勃勃地尝试了几次,没想到,一次都没成功,还撩得周围的人们笑弯了腰。

做瓦坯,还得看天气。太阳大,瓦坯暴晒易开裂。若遇下雨,泥瓦被雨水冲刷,就会“土崩瓦解”。

令我难忘的是,70年代中期,我们队里在我们大垉上兴建仓库屋时,几个泥瓦匠像奥运决赛的种子选手,展开了一场长达一个多月的才艺大比拼。那和泥的吆喝声、弯板的抹泥声、转盘的悠扬声和人们的加油声,不绝一耳,胜似一曲曲古典艺术立体绽放的交响曲。

用土窑烧制,是泥瓦变为青瓦的关键一环。成型后的泥瓦需要经过烧制,才能变得经久耐用。

烧瓦,貌视简单,其实学问很深。据李文银师傅介绍,烧制过程中,温度的控制至关重要。在烧制的初始阶段,温度要逐渐升高,以去除瓦片中的水分和杂质;当达到一定的温度后要保持一定的恒温,让瓦片充分烧结后,再缓慢降温,以避免瓦片因急剧冷却而开裂。整个烧制过程,需要持续几天甚至更长时间,至少需要两万多斤干柴。这个期间需要轮流值守,以确保火候得当。

瓦窑是古老圆形窑,一般先把瓦坯一层一层的码好,而且层与层之间、行与行之间都要留好烟火道,最上面留一个井口大的烟口,周围用泥土封严,否则,烧不出好瓦。

没有哪一户不对烧瓦的这一环节极为关注,可以说,一窑瓦的成败,决定着一个家庭的命运。因为,一窑瓦的产出,不少于百把个工的辛勤付出,在那缺衣少粮的贫困年代,近百把帮工的日常开销,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勒紧裤带、借钱负债建瓦屋,走出茅草房苦难生活的,大有人在。到了点火烧瓦的那一天,即便再穷也要借钱借粮、杀猪宰羊,摆出一桌丰盛的菜肴,请人把师傅陪好,期待烧出最好的瓦来。

据李瓦匠介绍,他在王家院子我的叔伯姑妈家里做瓦时,姑妈在火垅里为师傅们炖了一砂锅肉,一个小孩去偷偷抓吃时,一不小心,闯滚了砂锅,挨了一顿苦打。

一锅肉,于现在来说,不值一提。而在那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年代,可以说,贵如黄金。

在窑里用八封式炉桥烧瓦,是李瓦匠的一以贯之。我们队里先贵哥的一窑瓦烧到半夜后,谁也没想到炉桥塌了一处……就在这紧要关头,李瓦匠冒着极大风险,披上蓑衣钻进火坑,以最快的速度排出了这一重大隐患。

瓦烧好后,一个“接火”的场景,令人难忘。这个场景,就是将窑顶打开铺上柴禾后,从窑底一直烧到窑顶,那噼里啪啦的响声和熊熊燃烧的火焰,蔚为壮观,气势如虹。其意为驱除蚁害,迎来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集体化时期,我们全队几十号人,争先恐后砍窑柴、背窑柴和出窑时男女老少齐上阵,将崭新的瓦片一一传递到码瓦的地方的壮观场面,时常在我梦中飞扬。

在我离开生我养我的周家老屋之前,我有幸地同三个泥瓦匠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个是谭国华,邓村庙垭人,在原小溪口三队与一个叔伯姐姐喜结良缘,相伴一生。他左一个幺叔,右一个幺叔,喊得我在一个人见人爱、人见人敬的老师傅面前,实在不好意思。

一个是张昌华,原太平溪花力垉人,是我们那一方引进的泥瓦匠之一。他对我们那一带情有独钟,一干就是20多年。可以说,他把宝贵的青春和热血,心甘情愿地献给了边远山区的瓦屋建设上。

一个是李文银,原小溪口四队人,离我老家近在咫尺,与我大哥亲如兄弟。

朴实无华、个头瘦高的谭瓦匠,如同一棵经历风雨却依然挺拔的柏松。他性格内向,言语不多,但总能在沉默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轻快而有力,仿佛连脚下的泥土都被他带动的节奏所感染。干起活来,干净利索,无论是选泥、和泥,还是备泥、做瓦坯……运转自如,行云如水。他为人憨厚,自强不息,即便面对再大的困难,也从不低头。在我眼中,他宛如一块坚硬的宝石,默默无闻地撑起一间间崭新的瓦屋。

和蔼可亲、出手如神的张瓦匠,他的笑容总是那么灿烂,仿佛能够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潇脱自如的他,时刻把乐于助人这几个字写在心里,无论哪家有困难,只要找到他,从不推辞。他的和泥技术堪称一绝,总能视其泥土的原质和湿度,恰到好处地调出最好的泥料。每当这时,他总是得意地扬起眉头,嘴角挂着一抹自信的笑容,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的料子!”在他的影响下,场地周围都充满了欢声笑语,连空气都跳起了芭蕾。

能说会道、谈笑风声的李瓦匠,既是我们心中的开心果,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他活泼开朗,谈笑间幽默风趣,总能用几个民间故事,逗得周围的人们前仰后合。他的处事风格同样果断,绝不拖沓。他一手旋转瓦模,一手娴熟地抹拍泥土的样子,像魔术大师表演一样,令人赞叹不已。他的乐观和自信,无时无刻地感染着身边的男女老少,让枯燥、艰辛的瓦匠生活,充满了无穷的乐趣。

这几位泥瓦匠,除拥有善待他人、平等待人,乐于助人、才艺服人的共同品质外,其不同的个性特点,也不得不令我交口称赞!

谭瓦匠的微笑,纯真质朴,不加雕饰,像一束束灿烂的阳光,滋润着人们的心田。

张瓦匠的豪爽,热情四溢,一爽无余,像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温暖着千家万户。

李瓦匠的幽默,机智诙谐,妙趣横生,像一个个看不见的磁场,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们。

改革开放后,随着时代的不断变化、科技的不断进步和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传统的瓦屋时代,逐渐被一幢幢现代化的小洋楼取代后,这几个泥瓦匠又紧跟时代步伐,开创了一片新的天地。

谭瓦匠,经过几年的努力,早已成为小溪口精品夏橙生产经营的行家里手,过上了幸福的果园生活,率先尝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甜头。

张瓦匠,抓住改革开放的历史机遇,早已成为诚实守信的个体工商户。

李瓦匠,以敢闯敢干的锐气和懂经营、善管理、讲诚信的品质,继在太平溪能源建设上做出突出贡献后,又先后创办了“坛子岭加油站“、“太平溪加油站“和“宜昌浩生建材有限公司“,早已成为一个颇有名气的企业家。近几年,又与儿子李军一道,在与百里荒山水相连的南岔湾一带,创办了“宜昌将军山生态旅游发展集团”,一举成为农旅融合、乡村振兴的典范。

在我老家,像他们这样顺应时代潮流,长到老、学到老、搏到老,与时代赛跑,人人出彩、处处出彩的泥瓦匠,不知还有多少。

泥瓦匠的身份转变,在我看来,是历史的必然,也是瓦屋时代的一个缩影,更是乡村巨变的一个重要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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