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

我蹲坐在门口，不知看了多久。

我在看什么呢？

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街道之上的行人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我只是默默地听着引擎轰鸣声，汽车喇叭声，尾气排放声，此起彼伏。渐渐地，我的目光集中，好似舞台灯光刹那聚拢，落在那唯一的主角身上——中国福利彩票。

透过那扇玻璃门，店铺里面的陈设映入眼帘，极为朴素的布置，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简单。三四张木质小桌，每张桌子上都放置着一沓白纸条和数只随意摆放的黑色中性笔，五六把小椅子，摆放的七扭八歪。洁白的墙面上贴着一张巨大的贴纸，记录着往期以来所有的福彩活动的开奖结果，那一笔笔过往的开奖记录，令人有些眼花缭乱。

“恭喜发财”，悦耳的电子女声响起，两侧透明的玻璃门徐徐向两边分开。

“嘿，还是个自动门，”原本正觉得乏味的我好似发现了新的乐趣，只是视线很快从门转移到了正移步走进福彩店里的女人身上，“哟！还是个熟人。”

别误会，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绝不适当用在此际，我说的“熟人”不过是眼熟罢了，因为就在十几分钟前，她带着她背着仙女图案小书包的女儿路过了我蹲着的门口前。

过客匆匆，她们母子本来也不过我这场“舞台剧”的配角罢了，只是这对母子好像有些不一样。

“妈妈，妈妈！你看太阳公公在亲我的头发诶！”小女孩缩着头，两只小手盖在自己的小脑袋上。

暖煦的阳光扑撒，在乌发上闪耀，在孩童的心底作画。

“哎呀，那就糟了，太阳公公亲的头发上都是口水，妈妈给你擦擦，”面带疲态的女人听了女儿的话，却立刻展露笑颜，伸手作势要在为女儿精心扎起的小辫子上摸上一模，惹得小女孩哈哈大笑。

那笑声好响亮，盖过了街上的车水马龙，那笑声好锐利，刺破了我那一层挤压许久的烦闷。

女人扎着一头凌乱的马尾，穿着打扮也尽显土气，套着一件褪了色的陈旧围裙，两手各带着一只沾满油污的袖套，年龄约莫三四十岁左右，女儿不在身旁的她，此刻好像丢下了所有的快乐，她紧皱着眉头，眼神中透出一股浓浓的疲惫。

大门缓缓关上，我听不到里面的交谈，作为观众，我第一次出现了“心痒难耐”的感受，我两手向后轻轻拍去裤上沾染的灰尘，三步并做两步间，我走进了舞台的中心。

“恭喜发财。”

店内的柜台里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高不高，身前的电脑屏幕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子，显然店内的电子提示音并没有引起老板的注意，我也乐得如此，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看向那位母亲。

女人驻足在那一面贴着往期开奖结果的墙面，盯着上面的数字怔怔入神，穷尽目光，似乎要从中扣出几个“必胜”的数字来。

恰在此时，大门又开了，熟悉的电子音下，新来的客人年纪轻轻，五官端正，看着像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他快步走进店内，站在柜台边朝老板打招呼：“老板，双色球，来一注！”

“还是老样子随机？”

“对的对的。”

老板于是对着机器操作一通，只听机器滋滋几声，从中吐出一张方形小票来，老板拿起彩票递向年轻人：“还没找着工作呢？”

年轻人伸手接过，边摇头边将彩票放入衣兜中：“没呢，这几年经济不好，待遇高的看不上我，专业对口的待遇又太低，烦啊！”

“你就是眼光太高，骑驴找马也好啊，总这样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你......”

“老板，钱付了啊，”年轻人打断了老板的说教，将手机支付界面面向老板，笑嘻嘻地说道。

“你啊！”老板也不坚持，摆摆手又重新坐了回去。

年轻人看了一眼中年女人，又瞥了一眼正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我。

“嘿，买啥？”年轻人边走向我边问道。

我没有回答。

年轻人突然坐到了我的身边：“还没想好选哪几个数字？”

我点点头，目光依然看向站在墙边的女人。

“那为什么不试试随机？不用选，不用纠结，”年轻人循着我的目光看向那个女人。

那话像是在对我说却又不像是在对着我说。

“这样出来的数字太不确定了，太考验运气了。”

沉默了许久的中年女人忽的开口了，她摇摇头，否决了年轻人的建议。

“可这本来就是一个靠运气的游戏啊！”年轻人反驳道，“难道因为你冥思苦想几个小时，中奖的概率就能更大？”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了，好像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来买彩票？”中年女人转移了话题。

“那还用说，肯定是为了中大奖啊！有了奖金还找个屁的工作，买辆豪车，叫上我那一帮朋友包下整个酒吧开派对！”年轻人越说越兴奋，开始手舞足蹈。好像自己已经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般。

听了年轻人的话，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回忆，她又看了年轻人一眼，不再思索。她从桌子上面拿起笔在白纸上一气呵成写下七个数字。

显然这一组数字在她脑海中已经徘徊了许久。

当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时，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长舒了一口气，将纸条交给了老板。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老板边对着纸条输入号码边对女人问道。

“学校今天有活动，待会儿就回厂里，”女人用手轻轻揉着眉头，神情依旧带着疲惫。“滋滋”声响起，老板将彩票递向女人：“好好休息一下，身体最重要。”

女人将彩票放入围裙的裙兜中，紧皱的眉头有些渐渐舒展开来但又很快聚拢：“假放完又要交学费了，兴趣班也不能给她落下，最近听房东说过阵子房租又要涨一点，柴米油盐......”

“唉”，老板重新坐下。

“唉”，女人付完钱急匆匆的离开。

年轻人呆呆的看着女人离开的身影：“你说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有人回答了。

“有些人的生命自一出生起便需要不断拾柴添火，不去拾柴，火便不会旺盛，”老板说道。

“可为什么就有那么一批人不用自己拾柴，永远有人主动为他们添柴扇风，护这汹汹火焰不灭！”年轻人抱头苦恼道。

听到他的抱怨，老板探出头，伸出手指朝下点了点：“正是向往如此，正是因为这里给了我们一个渴望的权利和机会，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相遇啊。”

“恭喜发财！”那悦耳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我们齐刷刷看向新来的那位客人。

老人佝偻着身子，一手拄着拐杖，慢悠悠的走进店里，深邃的目光定在了桌子上的白纸条上，年轻人眼尖，立刻拿起桌上的纸条和笔，小跑过去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纸条和笔，嘴里道了一声谢，只是这声音细若游蚊，有气却无力。

年轻人见此正打算搬起身边的桌子和椅子一起拿给老人，却被对方摆手阻止。老人就站在柜台前，松开拐杖，身子依靠在柜台上，一笔一划的在纸上书写心仪的号码。

太阳的光辉透过门洒落在老人单薄的身子上，那身影仿佛伫立千年，亘古未变，热忱之心，从未泯灭。

“您老就不用写了，还是那一组号码对吧？”老板问道。

老人点了点头。

“滋滋”声响起又落下，老板将彩票递给老人：“您也是的，跟我打声招呼就行，您追了这注号码这么多年，我都已经背下来了。”

“谢谢，”老人小心翼翼收起彩票，重新握住拐杖颤巍巍朝外走去。

老人走后，年轻人就迫不及待地问老板：“这么多年老人家一直追的号码有中过大奖吗？”

老板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摇着头。

年轻人随后又带着疑惑看向身边的我问道：“追了这么多年都没中过，真的还能对彩票有坚持买下去的信心吗？”

他像是再问自己。

年轻人托着下巴，思索了一回儿继续说道：“有句话不是说真正的英雄是指那些看透了生活的本质却依然热爱生活的人嘛，老人也许曾经对这个号码感到怀疑，想过更换，可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这个号码并一直贯彻至今，他不是因为对这个号码不中大奖感到不甘心，他只是单纯希望这个他追了大半辈子的号码能出现在一等奖的榜单上。”

他也许找到了答案。

“我想这组号码对他来说一定有着非凡的意义，”年轻人下了最后的结论，起身离开了，他渴望找到属于他人生的那段意义。

“嗨！”

许是我一动不动有一会儿了，有人出声提醒道。

我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老板。我能看到此刻的他正带着一张疑惑表情的脸盯着我。

我俩面面相觑。

老板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看着我的眼神中也仿佛带了几分柔和，随即意味深长地看向我：“怎么样了，想好数字了吗？”

我摇了摇头。

“滋滋”，老板将打印出的一张彩票放在了自己的柜台上。

我惊讶且疑惑，用充满不解的眼神看向老板。

老板理解了我的意思，笑了笑解释说：“为了让自己能够再无负担的向自己希望的命运前行，为了家族振兴，上至长辈，下至弟妹，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一些帮助让他们拥有更加精彩的人生，用这笔钱修身律己，用这笔钱改善家庭的环境。”

“所以，彩票是一个希望？”

“不，它是生活中的一束光。”

我走出店门一段路后，回头看去才发现原来不大的门店两边贴着一副对联，上联：五福迎春欧气冲天

下联：七彩人生年年有余

横批：天天福彩。

后来某天的一个深夜，当我又一次走到了这条街时，发现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早早的熄灯打烊，唯有那一家店依旧灯光长亮，我走了好远，但我耳边好像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徘徊：恭喜发财......恭喜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