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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洪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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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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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玉米饼与少年事

你可记得中学住校时的铁架床?深夜里,月光顺着窗缝爬进来,在搪瓷缸沿凝成银霜,将粗黄的玉米饼镀上一层温润的光。那些被母亲揉进面里的星光,与室友分食咸菜的夏夜,早已在记忆里发酵成琥珀色的陈酿。而故事,要从一块摔碎的玉米饼子说起——

夜沉如墨,梦境却亮如白昼,将我拽回初二那年的住校时光。铁架床的吱呀声里,藏着少年人最质朴的烟火气。白粗布干粮袋鼓胀着母亲大半夜的辛劳——鲜黄的玉米面饼子,玻璃罐头瓶里浸着油花的咸菜丝。掀开瓶盖时,香味总惹得邻床伙伴吞咽口水。我们蜷在大通铺上,膝盖抵着膝盖,你夹一筷子我的酸辣白菜,脆响里溢出细碎的月光;我掰半块你的豆面窝头,豆香混着呼吸的温热。窗外的月踮着脚掠过窗棂,吻上我们沾着饭粒的嘴角,将粗茶淡饭酿成岁月里最清甜的佳肴。

那天值日,我提着沉重的装满窝头和玉米饼子的网兜往食堂走,网兜的细绳勒得手指生疼,我边走边使劲把网兜甩动起来,这样网兜向前的冲劲能够让我加快行进速度。青砖墙拐弯处缺了块砖,那是上周三我和小程子他们比赛踢毽子时不小心弄坏的。踏入食堂大厅,一股饭香味溢满鼻孔,我把网兜使劲搁在大蒸屉上,习惯性地清点所有网兜,发现唯独缺了自己的网兜。

我急匆匆折返宿舍,翻遍床铺寻找我的干粮袋。我踢开床底下的搪瓷盆,铁床因震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最后在宿舍东北角发现我那五六个硬邦邦的玉米饼子,它们像被遗弃的孩子,赤条条躺在砖地上,原本包裹它们的白粗布袋子不知去向。我血冲头顶,抓起一个饼子摔向墙壁,粗粝的玉米面簌簌落在地上:“是哪个龟孙子干的?”

话音未落,门板被撞得哐当响。大侯的影子先挤进来,人高马大的他弯着腰,身躯几乎填满门框。满脸青春痘的脸上带着刚跑完步的潮红,额前的头发打着绺,他直视着我,声如洪钟:“是我干的。”

空气瞬间凝固。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悄悄往床尾挪移。大侯外号“皮猴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性格孤僻,他的床铺总和别人空出半尺距离。

他跨前一步,鞋底碾过地上的玉米碎,沉声说:“你们总凑一堆儿,吃个咸菜都像过节,谁带个肉丝也显摆半天。”他忽然傻笑起来,嘴角扯出一百八十度的弧,“昨儿见你给小程子分半块饼子,还偷偷把自己的咸菜推过去——装什么大尾巴狼?想对人好就大大方方的,偷偷摸摸像什么样子?为什么不对我好点!”

我梗着脖子想反驳,却看见他裤脚沾着的草屑——今早他又去帮食堂劈柴了?阳光斜斜切进窗户,在他肩头织出毛茸茸的金边。他忽然弯腰,把地上的饼子逐个捡起来,用袖口擦了又擦:“干粮袋子我洗干净扔操场草堆上了,准备晒干后再搁你床头上。要打要骂随你便,反正……反正我看不惯你们把交情处得跟年糕般腻歪人。”

后来我们当然没打起架来。那晚他偷偷塞给我半块桃酥,一口咬下碎渣簌簌落下,他笑我嘴角像长了白胡子的老汉。我们躺在床上,借着窗外的月光谈心,他忽然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翻身对着墙盯着,声音闷闷地说:“你们围在一起吃个饭都能乐半天……我昨儿帮厨房劈了二十多捆柴,手都磨出水泡,想找个人唠唠,转头只看见墙根的蚂蚁在搬馒头渣。”

那些年我们不懂,青春的缺口从来不是摔碎的饼渣,而是有人站在阴影里,把孤独嚼成了沉默的糖。如今想起,少年的莽撞与坦诚是未经雕琢的璞玉,虽带棱角却藏着最纯粹的光芒。那被摔碎的玉米饼渣扫进了墙根,却在心里发了芽。那曾经的半块桃酥,那埋在操场边的向日葵种子,都成了岁月酿的酒,抿一口,满嘴的粗粝与回甘。每当忆起,心头便涌起融融暖意。青春里的爱恨情仇,原来都是月光晒暖的故事。

如今闻到玉米面香,总能想起那夜漏风的窗——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却恰好填满那砖墙缺角的空档。原来青春的缺口,一直在等着月光来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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