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洪民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今年节令格外顺时,雨水充盈、气温适宜,非常利于小麦生长,上周末返乡途中,看到车窗外成片的麦浪翻涌,半人高的麦秆齐刷刷挺立,穗尖已泛黄,在风中沙沙作响,满眼皆是触手可及的丰收希望。
“五月端午黄,麦子将进场”。那曾经青涩倔强的麦穗,经夏季热风一吹,仿佛只在眨眼间,就被镀上了一层琥珀色光晕。“风吹麦浪,金波翻涌。”那此起彼伏的浪涛,像大地谱写的金色乐章。远处孩童在田埂上奔跑,惊起几只蚂蚱,笑声与麦浪一同荡漾。此刻,时光仿佛也放慢了脚步,只留下这纯粹而美好的田园诗行在天地间流淌。
儿时的我每年这个时节,学校都会放麦收假,孩童们跟在大人身后,穿梭在麦地里,投身于割麦、捆麦、运麦,再到铡麦秸、晒麦穗、打麦场、晒麦粒到颗粒归仓……金黄的麦子与酷暑、劳累、刺痒相伴的难忘岁月,构成了我儿时最深刻的记忆。
麦粒归仓后,家家户户便迫不及待奔向石磨,人们心心念念的,是新麦磨成粉、蒸成馍的那口松软香甜,抚慰一整个麦收季的辛劳。
我和姐姐轮流守在石磨旁排号,轮到我家时,我会帮着姐姐和母亲一起推动沉重的磨盘。母亲将筛净的麦粒,一把一把缓缓投进磨眼,伴随着磨盘的“吱悠悠”吟唱,雪白的粉末从磨口簌簌落下,那醉人的麦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母亲轻摇箩筛,麦麸在箩筛上面轻舞,母亲很专注,直到再也筛不出一丝白面,才肯罢休。
端午那日,小村醒得格外早。天还没亮透,母亲就轻手轻脚起床,在和面前,她先掏出埋在面粉中的发面引子,掰下一角用温开水泡开,准备和面。平日里,母亲自制发面引子,如同现在发面用的酵母,和面粉加水搅拌均匀,面和好后静静卧在陶盆里,像刚出生的婴儿,白嫩可爱讨人喜。母亲再将陶盆盖上盖垫搬到火炕上。待面团醒好,原本紧实的面团变得蓬松,掀开盖垫,细密的蜂窝气孔里飘着酸香,母亲再撒些干面粉反复揉匀,揪成剂子擀成面饼,铁锅烧热淋上几滴猪油,烙饼两面金黄,咬一口外酥里软,麦香混着发酵的醇香在舌尖散开,那是困苦岁月里最熨帖的美味。
采摘芦苇叶也是端午前必不可少的活动,村边的小河旁,生长着大片的芦苇。而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怀揣期待,结伴去河边采苇叶。清晨的露水还挂在叶片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我们手牵手,小心翼翼地走进芦苇深处。苇叶又宽又长,边缘有些锋利,稍不注意就会划破手指。但为了能包出美味的粽子,这点小困难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踮着脚,伸长手臂,挑选最宽大翠绿的苇叶。采摘时,还要注意不折断叶片,那样包粽子时才好用。不一会儿,人人怀里抱满了苇叶,把小竹篮装得沉甸甸的。小伙伴们裹着苇叶的清新香气你追我赶,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奋力奔跑。
临近中午,厨房里飘出面剂发酵后的麦香气,也飘来母亲煮苇叶的清香。母亲忙碌的身影在灶台前穿梭,她用力揉着面团,灵巧的双手捏出各种造型:白胖的面馍、可口的糖包,还有造型别致的红眼睛小兔。那些面坯静静地卧在苇叶上慢慢膨胀,表面泛起细密的气孔。与此同时,母亲也开始包粽子。她将洗净煮好的苇叶卷成漏斗状,放入泡好的糯米,再加上腌制好的五花肉、香甜的红枣,然后细心地包裹起来,用绳子紧紧捆扎。一个个粽子整齐地摆放在大锅里,随着灶膛里的柴薪燃起,熊熊的火苗舔着锅底,满屋渐渐弥漫起浓郁的新麦香与粽子香,两种香气交织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
当母亲揭开锅盖刹那,一团白雾迅猛腾起,屋内氤氲在白茫茫雾气里,整个厨房宛如梦幻的仙境。雾气渐渐散去,圆润有弹性的美食出现在眼前,细小的孔眼不停吐着诱人的香气;锅里的粽子也褪去了苇叶的翠绿,变成淡淡的米黄,散发着醇厚的香味。
我站在灶台边,踮起小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美味,馋劲儿像小虫子般在心里挠。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去拿,烫得赶紧又扔回锅里。耐心等到不再烫手时赶紧抓起来咬上一口,新麦的甜香夹杂着苇叶的清香,瞬间在唇齿间散开,从舌尖沁入心尖。而那粽子,轻轻剥开苇叶,糯米晶莹剔透,五花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红枣香甜软糯,甜润的气息直达肺腑。我吃得肚皮溜圆,满嘴留香,满是幸福与满足。
那些粽香伴着新麦香的端午节,早已深深烙印在我记忆深处,成为最温暖、最美好的回忆。每当端午临近,那熟悉的香气仿佛又萦绕在鼻尖,勾起我对童年、对母亲、对故乡的深深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