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口的蚂蚱菜,藏着我的童年印迹
作者:周洪民
“蚂蚱菜,开黄花,胖闺女,嫁人家……”夏日午后的风掠过黄河口的田埂,总会把这段童谣吹进我耳朵里。那时我总蹲在奶奶的菜园边,看她戴着蓝方头巾,指尖在草丛里翻飞,不一会儿就掐满一竹篮肥嘟嘟的绿蚂蚱菜,它是我童年里最鲜活的“野菜朋友”。
蚂蚱菜俗称“马扎菜”,学名“马齿苋”。第一次对蚂蚱菜上心,是四岁那年我生病发热。蜷在炕头哼唧,额头上沁着冷汗,赤脚医生愣子叔背着药箱进门时,看到堂屋里泡着一盆鲜嫩的蚂蚱菜。他一边把针管放进热水里消毒,一边跟奶奶说:“这菜是个宝啊,根白、梗赤、叶绿、花黄、籽黑,五行俱全,俗称神仙草。它性寒,味甘酸,入心、肝、脾、大肠经,在中医临床上常用于治疗热毒血痢、痈肿疔疮、湿疹、丹毒等病症。现代医学研究也发现,马齿苋对痢疾杆菌、大肠杆菌、金黄葡萄球菌等多种细菌都有强效抑制作用。”说着就教奶奶把蚂蚱菜焯水、切碎,拌上食盐、蒜泥和几滴香油。那股子清爽的酸香,顺着喉咙往下滑,竟让我忘记了生病,一口接一口地吃了小半碗。原来,这不起眼的野菜,比吃药还养人。
往后的夏天,采蚂蚱菜成了我的乐事。我总跟在奶奶身后,挎着比我还高的竹篮,在田埂边、墙角下找它的踪迹。蚂蚱菜爱趴在地上长,叶片像胖乎乎的小元宝,茎秆掐断了会渗出水珠,沾在指尖凉丝丝的。有次我发现玉米地边的蚂蚱菜长得特别旺,绿油油的一片,便学着奶奶的样子猛掐,结果不小心指甲盖里扎进了小刺。疼得我哇哇大叫,奶奶心疼地给我吸吮手指,却笑着说:“你看这菜,比你还皮实。前儿你爹锄地把它翻了根,我还以为活不成了,一场雨下来,又爬得满地垄都是,真是晒不死的神仙草啊。”我信以为真,总把掐来的蚂蚱菜摊在墙根处,看它们被晒得蔫巴巴,浇上点水不一会又支棱起来了,像一群打不败的小勇士。
蚂蚱菜的吃法,奶奶能变出好多种花样。焯水后攥干水分,拌上点食盐蒜泥就是下饭菜;剁碎了和五花肉拌馅,放点虾皮,包出来的包子咬一口满嘴鲜香;最难忘的是冬日里,奶奶从咸菜缸里捞出腌好的蚂蚱菜,切碎了煮小米粥,粥里飘着淡淡的酸香,配着热馒头,能驱散整个冬天的寒气。
有年暑假,我跟奶奶在院里种菜,精心种下的茄子辣椒,浇水施肥很是上心,它们却蔫头耷脑很不旺像,倒是墙角的蚂蚱菜,没人管它,反倒长得蓬蓬勃勃。奶奶笑着说:“这蚂蚱菜啊,从不挑地方,给点土壤就活,比咱们还懂过日子。”那天中午,我们就采了墙角的蚂蚱菜,蒸了两锅大包子,邻居家的华子哥闻着香味来串门,我俩围着小木桌,吃得满嘴流油,乐的奶奶笑开了花。
如今虽已离开老家多年,在菜市场总能看见蚂蚱菜的身影。每次买回家焯水凉拌,那股熟悉的酸香总会把我拉回童年的菜园——奶奶的蓝方头巾在风里飘,竹篮里的蚂蚱菜沾着露水,二楞叔那撒发着酒精味的药箱子,铝锅里的针管“咕噜咕噜”响。
原来那些藏在蚂蚱菜里的时光,藏在田埂边掐尖、瓷碗里凉拌的蚂蚱菜里的时光,早已像它的种子一样,在我心里扎了根。哪怕隔了几十年,只要想起,舌尖还留着清酸的脆,心头满是暖阳的味道。
现在想来,蚂蚱菜哪里只是一种野菜?它是荒年里攥在手心能抵饭的救命粮,是如今饭桌上淋着香油、清爽解腻的家常菜,是奶奶熬水治热痱、带着草木香的拿手小偏方,更是我蹲在田埂边追蝴蝶、随手掐来解馋的童年注脚。就像二愣叔说的:“这东西命似铁,旱涝都死不了!”可它偏带着最软的烟火气,在黄河口的盐碱地上,年复一年地冒绿,开星星点点的小黄花,把苦日子、甜日子都过得有声有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