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一大早空气中已浮动着仲夏的燥热。去神瀑沟,纯属临时起意。虽然早就听说神瀑沟将军坪那漫山遍野的杜鹃,那天虞之峰岁岁年年的执着。但一直没能如愿,这回正好,说走就走这种感觉,如同一见钟情的邂逅,计划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动。
下了高速,车逶迤行于山间,走走停停,五一是人多车也多,哪都不例外。离神瀑沟不到20公里,高德地图显示还需1小时零8分,慢就慢吧!正好可以欣赏下沿途的风景,车窗外,远处的山峦如泼墨山水,云霭缭绕,仿佛自然之手正以无声的笔触勾勒着那一方神瀑秘境。
神瀑沟位于蓥华镇石门村,海拔1500米左右,一条山涧贯穿沟内,植被很茂盛,山峦叠翠,水声潺潺。从前山门踏入神瀑沟,只见溪流在石缝间奔涌,瀑布如银练垂落,水雾扑面,凉意瞬间淹没了仲夏的燥热。栈道蜿蜒向上,两侧古藤垂涧。
沿着大禹栈道拾阶而上,山涧的清凉扑面而来,闭着眼睛,有种恍若隔世,时光交错的感觉。谁说山深春晚无人赏?今天,我来了!
不多时,来到一处瀑布前,据说这是神来瀑,神瀑沟的得名就因于此,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位英勇的藏族武士在这里与巨龙战斗,打的昏天黑地,最终战胜了巨龙,巨龙死后化作了五条瀑布,因此神瀑沟以前又叫五龙沟。站在瀑布前,感受着那奔腾而下的清凉,呼吸着夹杂着水雾与草木苔藓气息的空气,仿佛回到了千万年前,神瀑沟的美在于她的原生态,这里没有过多的商业气息,在这里,我们可以忘却城市的喧嚣和烦恼,尽情享受大自然的宁静和美好。
沿着山涧七弯八折的栈道,两旁是翠意盎然的山水,耳边是潺潺如私语般的水声。亭台边,石阶上,坐满了三三两两歇脚的人们,从几岁孩子到八,九十的老人。其实爬山是最好的运动,王阳明说,山高万仞,只登一步。最要紧的就是坚持。
在时而奔放时而矜持的流水声中,我们完全沉浸于山的灵秀与厚重中,我们踩着斑斑驳驳的时光前行,千年来,我们就这么走过,那林间穿过树叶间隙的点点阳光洒在身上分明就是时光的铬印,我们呼吸着神瀑的灵气,感受着山的厚重,不知不觉经过了洗心亭,来到了白泽瀑,白泽瀑落差二十余米,从林间飞流而下,形如白练。奔腾而下的水是蓥华山顶的雪水,清冽而高冷。水潭很浅,四周绿植环抱,潭壁的苔藓尤如浸透的海棉,让人忍不住想捏捏。那潮湿而松软厚重的触感仿佛传递着山的脉搏。伸出手感受着手心里的那一滴来自雪山的直透心髓的冰凉,岁月在那一刻凝聚成一滴在我的掌心,而我就是时光的见证者,伫立在岁月的长河中,任时光荏苒,终究这一刻,时光在我的掌中。
神瀑沟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瀑布,二是因为杜鹃。神瀑沟的杜鹃属于高山杜鹃,生长在海拔2000米左右。与凡俗的杜鹃不同,它生于高山长于险峻,自带三分灵气,虎牙的杜鹃开得狂野,而神瀑沟的杜鹃开的很恬静。感觉很柔美,像矜持的邻家女子。在这厚重的山巅,这种反差或许正是自然赋予生命的悖论。
神瀑沟的杜鹃大多在得月亭与半仙亭之间,而天虞之峰附近开的最艳。我们沿着玻璃桥左侧土路向上,经过一段40度有着深深车辙的坡路,两旁是笔直茂密的柳杉。70岁的于姐走走停停,终于上得坡来,遇见先前挖笋采野菜的老两口,老人家说老也不老,差两岁才70,几句闲聊,登山的劳累和疲惫在笑语中烟消云散,转角处,砍伐的木材随意堆放在路旁,绿的冒油的草地上,几丛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远处,山垭珙桐树在冲我们招手,白色花苞如群鸽振翅。此刻,人类的一切科技与骄傲在神秘而灵秀的大自然前黯然失色,山林里,只剩脚步的窸窣与呼吸的沉重。人呐!年轻时总想征服自然,爬过山后才明白,人不过是山林中的一片树叶,水潭边的那一抹苔藓。
经过了得月亭,终于看到山间那久违的杜鹃,绿意盎然的背景中那星星点点的白是那样的清新而让人迷醉,远远地似乎就嗅到了她那若有若无的香,让人身心顿时愉悦了起来,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如同久违的情人,眼睛热切地望着她,心为她砰砰而跳动。
这个世界要说什么东西能男女通吃的话,那么花就是其一。女人如花也爱花,这是天性,男人爱花如女人,是在骨子里。不然咋会感叹,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越往里走,花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艳。从白色到淡粉色再到粉红色,完全进入了花的海洋。眼睛里,鼻子里全是。白的纯洁,粉的温柔。如果说山里绽放的杜鹃是主打的话,那么飘逸的绿竹就是绝好的陪衬。这里的竹子有人说是毛竹,也有人说是大熊猫爱吃的八月竹。山路旁不时看见三三两两的男女开心地剥着竹笋,看见路人时那眼里满是幸福和成就的光芒。这种光芒迅速笼罩了我的心,幸福就是这样简单,几朵杜鹃,三两竹笋。不一会儿,我们也挖了不少,也加入了路旁剥笋的行列。这笋仿佛有着神瀑的灵气,黄的似玉,绿的冒油,嫩的让人有咬一口的冲动。这一刻,天地是那样博大,幸福是那样强烈。
历经三小时攀爬,终于抵达天虞之峰。这里海拔2020米,站在观景台上,世界犹如山水画卷在你面前倏然展开,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高山杜鹃尽情地绽放着,粉白交织的花浪从眼前蔓延至天际,与远处的群山相映,宛如神祇打翻的调色盘。女人们在花下拈着枝头,时而和花儿窃窃私语,时而和花儿比美般摆弄着pose。松开手时,零星的花瓣飘落, 在山的静谧中缓缓沉淀,定格为一幅唯美的画面。
我仰头望向那风中微微颤动杜鹃,她是那样的美!粉色的花瓣薄如蝉翼,岁岁年年在海拔2000米的寒风中执着地傲立着,紧抓着长满苔藓的山石,以扭曲的姿态努力诠释生命的倔强。她们的绽放,是对生命最庄严的礼赞,无需观众,无关胜负,只为完成一场与天地的对话。而我们,或许也该如杜鹃一般,在时代的狂风中守住内心的根系,以绽放的姿态回应命运的无常。 正如生命的价值不在结局,而在攀登的过程。杜鹃不因无人喝彩而懈怠绽放,正如人类不因宇宙浩瀚而放弃探索。
远处,一群户外徒友在花海中尽情地拍照,他们的身影在花丛中若隐若现,渺小如蚁,却与这壮阔山河构成奇异的和谐。或许,这正是自然的启示:个体的生命短暂如朝露,但当我们以敬畏之心融入自然,便能成为永恒画卷中的一笔。
走过乱石铺就艰难的后山小径,终于来到了公路边的“森林小筑”。木屋旁,几位当地村民正在打理着山里采摘的蕨菜与荠菜。一位村民笑着说,这山里的东西,认得到就是宝,认不到就是草。我忽然觉得,人类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何尝不是如此?我们在世间奔波跌宕,在疲惫中挣扎困惑,遇上一个能懂你的人是何等幸运!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如这杜鹃,无人的山巅依然绚丽地绽放,岁岁年年。
佛家有句话,众生皆苦,唯山水不欺。是啊,神瀑不言,杜鹃无语,却以亘古的沉默教会我们:生命的本质不是征服,而是万物和谐共栖。
望着路上几片被遗弃的杜鹃花瓣,虽然残缺枯萎,但脉络依旧清晰,如同生命褪去浮华后的本质。让我想起苏轼的《赤壁赋》:“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类在自然面前何其渺小,但正是这份渺小,让我们学会谦卑,在日出日落中感悟天地的博大,在花开花落间参悟生命的轮回。
记得林依伦有首歌《刹那永恒》这一刻,天地间,渺小与永恒,刹那与亘古,皆在残缺的花瓣中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