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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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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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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与刀刃

在一次杯盏交错的朋友聚会中,一位刚刚出过书的作家,正被众人的调笑困在角落里:他的书在书店蒙尘,却在社交圈里演绎着一场隐秘的荒诞剧。电话与微信此起彼伏,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攫取他案头尚未拆封的墨香。超五百元的寄书快递费成自嘲,被酒液稀释成苦涩的幽默,淹没在“未赠书即非友”的戏谑中。

我望着他泛红的面颊,恍惚瞥见皮影戏里一尊永不谢幕的剪影:玻璃窗后伏案的侧影,冬夏如一。可是,将光阴熬成铅字,却抵不过键盘上轻飘飘出的一句“给我一本吧”。

第二天,我特地去书城买了这本书。扉页上他的名字如一叶孤舟,浮在版权页的汪洋里。文字早已在他的公众号晾晒过,但纸页的肌理终究不同,那是匠人将心血揉进纤维的纹路,是银匠捶打月光时溅落的星辰,并非屏幕上一触即灭的荧光。

我慎重地把这本书放在书柜上,仿佛给了这位新晋作家的一份安慰。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大约半月后,曾经共事过的朋友来电话说,有位自称是“某某”的人,向他索要一本前几年由他编著的一本书。据这位讨书者说,还是我介绍过去的。而我,翻遍相识的名册,却找不出与之对应的墨迹。愤怒如砚中骤起的涟漪——那人竟以虚名作钩,钓取他人心血浇灌的花枝!曾听说,旧时书生求书,需负笈跋涉,奉束脩,执拜帖,方敢求一纸墨香;也曾听导游介绍,敦煌藏经洞的借经簿上有记载,半卷《金刚经》需押祖传玉佩,仿佛知识的重量须以玉的温润来称量。而今人索书,却似顽童嬉闹,如唤跑堂小二那么简单,指尖轻点便要将他人经年的霜雪,化作自家案头装点的雪景。

接连两次亲身感受的乞书现象,不得不让我陷入深思。如今书籍的销售模式便之又便,却总有那么一批人,不去花钱自购,而偏偏要向作者去要呢?想了又想,我最终把这荒诞的根系,认同为是攀附在文化骨骼上的两种病灶:一种可称为“社交的藤蔓”,另一种可称它是“镀金的蛀虫”。前者将赠书异化为攀附权贵的藤梯——赠予大人物的精装本,终在废纸堆里完成从墨香到尘土的轮回;而小人物们窥见此中虚妄的荣光,便效仿着编织谎言,将索书化作一场虚荣的狩猎。后者则更阴鸷:当文字沦为评职称的筹码、社交的赠礼,东拼西凑的“著作”便如镀金的纸枷锁,在“雅正”的题签下,将思想的尊严典当给功利主义的当铺。

最痛处,莫过于见证文字的血肉被饕餮之徒分食。曾见某君索得赠书后,将他人沥血写就的篇章裁作补丁,缝进自己的“著作”,俨然一位文字的裱糊匠。这何异于银匠铺前讨要镯胚,再熔了重铸自家招牌?

当知识的传播沦为巧取豪夺的闹剧时,我想,书房是不是该悬一柄裁纸刀,不是为了裁纸,而是为划开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让某些“乞”与“赠”的戏码,在寒刃般地清醒中现出原形。

毕竟,真正的墨香从不生于乞讨的掌心,而是绽放在敬畏的土壤里。若无人听得见铅字中汗滴砸落的声响,至少该让裁纸刀的冷光,照见每一份心血应有的棱角与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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