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近江岸,江岸有歌声。我生活中的欢乐,一半是浸在这满江荡漾的歌声里。
上个周六的早晨,我刚刚沏好一杯绿茶,就闻到江边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我捧起茶杯循声而去。
琴声是从江边的怡江花园里传出来的。走进这个公园,步入樟香萦绕的小径,就远远看见一群银发老人正对着曲谱调音。见我过去,那位穿绛紫红色旗袍的张大姐忙朝我招起手来:“徐老师快来,今天正要排我新改编的《逛新村》呢!”她身旁,那位梳着一双马尾的小孙女正踮脚擦拭着谱架,祖孙俩的影子和五线谱叠成三重奏。
这场景让我想起三年前社区刚组建小区合唱团的光景。彼时张大姐总缩在活动室的角落里,说小时候饿着肚子干农活,根本无缘结识哆来咪。如今她不仅能对着简谱唱和声,甚至会根据感兴趣的歌曲,结合城乡建设即兴填词,去唱青山绿水,去唱乡村振兴。前几天那个晚上,我还见她举着自制的梨花形麦克风,在江边那个体育公园的“荷花亭”里唱她新编的《西施谣》,赢得台下阵阵喝彩,还不时传来“再来个黄梅戏”“再来个黄梅戏”的欢呼声。今天,她又说改编出了一曲《逛新村》,这动作还真像个专业音乐人了呢!
听完张大姐新改编的《逛新村》后,我又听见有婉约缠绵的萨克斯曲声从远去的王家堰桥下传来。听声音,吹奏这首歌曲的不只是一支萨克斯。是不是哪个萨克斯培训团队早早带着学友来江边练习?出于爱好和好奇,我又踏声寻去。
在这里吹奏萨克斯的共有五人,领头的正是我熟悉的老黄。老黄原先是做药品营销的,三年前退休了,闲来无事,加上兴趣爱好,就买来萨克斯,拜了师傅,学起吹奏。他们不是培训团队专门组织过来的,而是由老黄驾车接送过来的同一个培训团队里的学友。
我想不明白,老黄家住上江东,那附近还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城市广场,拉琴唱歌的人也不少,他为什么要来十来里路外王家堰江畔吹奏萨克斯?老黄解释说:“这个形同大圆盘的江弯处,绿荫环抱,江阔人稀,乐声不扰清梦呀!”
话音一落,几人又俯首吹奏起来。不一会,散步的陌生人也围作一圈,和歌起舞。朝阳破雾,萨克斯上的露珠折射虹光,乐声与光影流转,幽静江弯霎时化作流动的舞台。
一般说来,午后的江边总是清静的,可我家附近的那条浦阳江并非如此。就是这天午休后,我带着一本书躲入滨江公园的一棵大樟树下,想在这里享受一个下午的清闲时光。可没等我翻上几页书,远处的一处芦苇丛中突然有唢呐声响起,为唢呐吹的是百听不厌的《一壶老酒》,曲声苍凉入骨,一下子勾走了我的魂。合上书本、我闭目斜靠在长椅背上,静心听着这首乐曲。
一曲吹毕,稍停一会儿,又吹起了一首大家都熟悉的《军中绿花》,曲到中间,芦苇丛中又响起了几位伴唱声:“故乡有位姑娘,我时常梦见她。军中的男儿也有情啊,也愿伴你走天涯……”
躲进芦苇丛中吹曲唱歌,是谁有这股雅兴?我又一次随而去。拨开芦苇才发现,吹的唱的都是一群垂钓客。我觉得好笑:“你们钓鱼的,又吹唢呐又唱歌,难道不怕鱼跑掉吗?”那位吹唢呐的,一边拿起一块毛巾擦着唢呐哨子,一边笑着朝我说:“我们真的是钓翁之意不在鱼,而在乎天地人间呀!”
闲谈中我得知,他们是同一年去参军,如今又在不同岗位上工作的老战友,平时各有各的行业,今天是趁着双休日空闲时光,借江水清风,享受这国泰民安的生活乐趣。我看了看他们垂钓的小天地,钓竿横斜,地上散落笛子、口琴、酒瓶与花生米等。看得出,这里确实不是他们的垂钓场地,倒像个露营的小乐园。安静下来钓钓鱼,高兴起来吹吹曲子唱唱歌,确实是一种享受闲云野鹤的悠悠自在生活。
江畔最热烈的欢歌时光当属夜晚了。暮色漫江时,唱歌的、弹琴的、吹笛的,一群群都往江边的各个角落去。随即,歌声、乐声,又从江面的不同方向荡漾开来。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粼粼江面,恍惚间分不清是人在唱歌,还是江水在应和。
那天晚上,我是从浣江桥开始散步的。刚踏上这座步行桥时,就看见一群男女老少正围着几位边弹边唱的青年。弹唱的几位青年,前些日子我也在西施故里的江滩里见过,那天,他们挂着“萤火虫合唱团”的条幅,在十几盏小夜灯下弹唱,灯光在堤岸闪烁,像银河坠落在人间。
我刚想钻进人群再听听今晚他们在这里弹唱什么曲目,桥头那边的“清风亭”里,又飘来清亮、高亢的徐派的越剧唱腔:“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唱腔又把我吸引过去。但亭子旁边已无立足之处,我只能站在桥头远远观看。我发现,这里的阵势与往常有所不同,光乐队就在前面齐刷刷地排成了两行,二胡、扬琴、琵琶、打击乐、大提琴等样样俱全。演员也个个穿着戏服,人人化了妆。听着主持人报幕,演出的节目也是五花八门,除了越剧折子戏外,还有舞蹈、歌曲、小品等。一看亭子上挂着的横幅,我就明白这是某个社区组织的一场以“文明传习,美丽建设”为主题的文化惠民演出活动。像这样的演出活动,在这里十天半月就能见到一次,也不算一件新鲜事了,我便绕道想换个地方走走。
没走出几步,附近那家次坞打面馆里,穿着围裙的老板娘一边手握抹布擦拭着橱窗,一边跟着手机里的音乐,深情柔美地唱着《遇上你是我的缘》。我说老板娘真开心,手上干着活儿,嘴里还唱着曲子。她停下活儿笑嘻嘻地解释说:“下周她要随社区合唱团,去一个山镇搞文化走亲活动,这是她报名演唱的节目,现在练唱得好点,也好给乡下的音乐朋友带去一份开心。”
还真想和这位面饭老板娘聊聊他们文化走亲的情况,茅渚埠桥下又传来了动感旋律极强的《妹妹你是我的人》。这是老陈的歌声,不仅我能听出,相信常在江边走路的人都能听出。
老陈也有个歌唱团队,队员不只是诸暨本地人,还有好几个外来建设者。老陈每晚总是用电瓶厂带着音箱第一个来到这里,未等他接好电源挂上音箱,唱歌的、跳舞的都会如约而至。或许是为了适合可跳,他唱的大多摇滚类或广场舞的歌曲,节奏感强、娱乐性广,时不时会吸引路过的人参与其中,他自称自己演唱角是市民俱乐部。而《妹妹你是我的人》,又是他每晚的必唱歌。
在老陈这个唱歌团队里,戴银饰的侗族姑娘格外引人注目,她赤足踩在青石板上,裙裾旋开时,清泉般的歌声便从梯田式的台阶上下来。一位歌友掏出手机专心地录着像。她告诉我,下个月这位侗族姑娘所在的厂里准备搞个艺术节,这位侗族姑娘准备拿这舞蹈节目参加,今天她是特地来帮她录这个节目,到时她自己可以看看哪些地方还需要改进。
我双耳听着这位歌友的介绍,双目却凝视在赤足旋舞的侗族姑娘身上。随着歌声节奏的加快,这位旋舞的侗族姑娘,裙摆如莲绽开,满身银饰叮当,石阶上又响起阵阵喝彩声。
一曲终了,石阶上的喝彩声喝也停了。但远处的江面上,依然飘荡喝彩声、歌声附和着的声音,这声音渐行渐远。这时,我仿佛觉得,这里此起彼伏的歌声,多像春天的蒲公英啊,它们乘着江风,掠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飘进工厂机床缝里。这声音,穿过城市里的一条一条街道,飘进山村田野,在那里生根发芽开花,营造又一片祥和、美丽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