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弓长的头像

弓长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8/30
分享

大黄

在我童年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狗。它的个儿高大,浑身一水儿的黄,所以全家人就叫它大黄。很多年过去了,时光碾碎了太多的记忆,可是大黄的轮廓,却时常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确切地说,大黄先于我来到我们家。所以关于它的故事,有些来自于父亲后来的讲述。

我出生三年前的那个冬天,祖母突发脑溢血去世了。长大后听很多长者说,那年下了一场十分罕见的大雪,背风的角落里,厚厚的积雪没过了膝盖。

父亲一个人去祖母的娘家报丧,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寒风呼啸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独自走在沟渠旁的小路上,又恰逢晚饭时分,所以到处连个人影也见不到。白雪覆盖了原野,很难分得清东南西北。好在这条路他比较熟悉,可以凭着感觉慢慢地前行。

不经意间,空中飘来了若有若无的嘈杂声。他想这应该是离家不远了,一颗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于是他嘘了口气,坐下来点燃一根烟歇息一下。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雪依然不依不饶地下着,视线所到之处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丢掉燃尽的烟蒂,按照刚才坐下时的记忆,站起身抖落身上的雪花,准备继续前进。像狼嗥一样的西北风,把代表着希望的噪杂声卷走了——不然可以循着声音走啊。六十年代末,我们那里尚不知电为何物,所以村子里煤油灯昏暗的光亮,远远无法为他提供前行的坐标。刚刚松弛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每向前挪动一步,都好似用尽了千钧之力。按照这样的速度,夜里都不一定能到家,而且随时可能发生危险。

人们常说,狗通人性。父亲的眼前忽然一亮,想起了大黄。救主人于危难之中的狗,在电影和戏文里都有看过,就是现实生活中也不少见。于是,他放开了喉咙呼唤起大黄。然而等了好大一会儿,仍不见大黄的影子,若在往常它早已跑来了。寒冷、饥饿和恐惧,一齐向他袭来。顾不上许多了,他冒着危险小心地抬起了脚。

突然,“噗”的一声,他的一条腿陷进了雪窟。原来在不觉中,他偏离了路线,掉进了沟渠里。片刻间,他的半个身子开始缓缓地往下沉。

这条沟渠大约有三米深,主要用来排水灌溉的。每年到了冬天,就干涸没水了。庆幸的是,他陷落的地方是个缓坡,身体总算暂时稳住了。他尝试着向上攀爬,可是一动弹身子就往下沉,他只好马上停止挣扎。

一瞬间,父亲悲从中来。新近失去了母亲,心中已然十分哀恸。眼下自己又遭此一厄,顿时泪水伴着雪花一起落了下来。就这样,他一下也不敢乱动,听凭着命运的安排。

大黄生下来刚足月,就被抱到了我们家。在母亲的精心喂养下,它一天天地茁壮成长,现在已经两岁多了。它的身躯雄壮而挺拔,黄澄澄的毛发浓密闪亮,胸脯非常地宽厚,四肢张开强健有力。奔跑或站立时的姿态,宛如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

父亲是侍弄庄稼的行家里手,牛马驴骡等牲口都使得十分顺当,所以驯养一条狗也就容易得多。比如把一片馒头丢到远处,然后用手一指,并喊道“大黄”,它便飞也似地跑去抢食了。时间久了,但凡菜地里有鸡、羊等家禽家畜,就全交给它了。有时父亲和别人动手闹着玩,它却以为在打架呢,就对着人家狂吠,甚至猛地窜上去“咔嚓”一口。

此时大黄温顺地匍匐在祖母的灵前,不时抬起头张望着进进出出的人群。蓦地,它支棱起耳朵凝听片刻,然后迅即爬起来,张开四蹄跑了出去。

父亲在雪窟里又下沉了许多,眼看着就要漫过胸口了。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刻,由远而近传来了一阵沙沙声。须臾间,大黄在他的头顶嗷嗷叫着,然后张开前爪,奋力地刨动压在他身上的积雪。

万物有灵。但在听觉和嗅觉方面,狗的灵性比起人强多了。狗的忠诚也是其它动物不可比拟的,因而这一点常被人交口称赞。

大黄刨动了一会儿,又开始用嘴衔住父亲肩头的棉衣,试图将他拉出去。尽管父亲极力地配合,结果仍没能如愿。但身上的积雪减少,呼吸也顺畅起来了,并且可以稍微地活动身子。

突然消失的大黄,让母亲感到诧异,加之父亲的晚归,便带着几个人出门寻找。大家的呼喊声在寂静的旷野里回荡,大黄听到后顿时狂吠起来,撒开腿朝向人群奔去,然后用嘴扯起母亲的裤脚,示意跟着它走。父亲终于获救了,他把大黄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在我懵懂的童年记忆里,舅舅家有一条大花狗,身形和大黄差不多,年龄也相差无几。它的性情比较温顺,不像大黄那样勇猛和强悍。它那全身黑白相间的皮毛,仿佛钢琴的琴键,整齐而又灵动地排列着。按照习惯,大家都叫它大花。

从我们村口向东,蜿蜒三十多公里,就到了我的舅舅家。那时还没有公共交通,出行主要依靠两条腿,自行车属于高级奢侈品,一般的家庭想都不用想。但这样的至亲关系,不管路途多么遥远难行,也是必须要走动的。尤其是逢年过节,父母总是要去看望外公外婆的。母亲的兄弟姊妹比较多,所以来往也就频繁一些。

大花第一次到我们家,就遭遇了大黄充满敌意的眼神,甚至摆出一副上去撕咬一番的架势。在母亲的呵斥下,它才慢慢地消除敌意,并似乎明白那是远道而来的亲戚。渐渐地,它们成了好兄弟,一起结伴四处游荡。可是畜生和人一样的欺生,大花陌生的面孔,难免遭到其它本地狗的挑衅。这时,大黄便勇敢地冲在前面,以一副大哥的姿态护着它。

村东头二赖子家的狗,浑身长满了以灰色为主的杂毛。它的块头儿很大,行动起来有些笨重。丑陋的脸孔令人感到可怖,尤其龇牙的时候,更加显得狰狞和凶残。人有人的圈子,狗也有狗的群落。在属于它的地盘里,它是名副其实的狗霸,恃强凌弱不可一世。或许道不同不相为谋吧,我们家大黄从不跟它一起玩,甚至对它还带有一种蔑视。

大花刚到我们家不久,不知怎么招惹了它,结果遭到了它的狠命攻击。也许动物和人一样,懂得为朋友两肋插刀吧。在那条杂毛狗的又一次挑衅下,大黄把它咬得遍体鳞伤,如若不是二赖子及时拿起棍子制止,恐怕肠子都被撕扯出来了。为此,两家主人差点儿吵翻了天。

俗话说,狗记千,猫记万。就是说狗可以记得住千里路,而猫显然更胜一筹。大黄也经常跟着父母去往舅舅家,此时大花便当起了东道主。时间久了,即便没有主人的引领,它们也可以自行走动。假如接连几天没有见到它或它,那么十有八九是去找对方了。在主人们血浓于水的亲情背后,两条狗的情谊日益深厚,一度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佳话。

我恍惚记事的时候,大黄已经六岁了。气质上它早已具有狮的雄姿、狼的凶猛、虎的威严,以及羊的温顺。在我的心里,它是世界上唯一的、最好的狗。它是我的亲密伙伴,每天跟着我到处撒欢儿。

有时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扬起小手指向远处某个地方,喊道:“大黄,快去!”它便马上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过去。正在津津有味地啄着青菜的鸡,或者啃着树皮的羊,顿时吓得惊慌而逃。然后回到我的身旁,望着我不住地摇动尾巴,好像在表功一样。

大黄对主人的忠诚,周围的人有目共睹,以致有人吵架时便骂道:“你还不如谁谁家的狗呢,一点儿良心都没有!”说句老实话,像狗一样有良心的人还真不多。

有了大黄这个“保护神”,我在外面玩耍时,比起其他小朋友胆大多了。因为如果有人欺负我——不管他是谁,只要我大喝一声:“大黄,咬他!”那个人就遭殃了。为此,母亲没有少给人家赔礼道歉,鸡蛋都不知送出去多少个——终究狗咬伤了人是不妥的。

那年春节,母亲骑上新买的自行车,带着我去看望外公外婆,大黄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不过这一次它没有见到大花,因为两个月前大花就病死了。它似乎明白了老朋友的离去,黯淡的眼神里写满了无言的忧伤。

不觉间,大黄已垂垂老矣,身上的毛发不断地掉落。它的行动不再那么敏捷,反应也迟钝了。后来在一场全国统一的打狗行动中,大黄没能幸免。那一天,我哭成了泪人。

读小学的时候,我在电影《少林寺》里,看到牧羊姑娘白无瑕的阿黄,它与我们家的大黄是那么地相像,威武、雄壮、聪敏、忠诚……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