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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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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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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太阳落山了

  八月,正值盛夏时节,天气实在酷热难耐。办公室里的空调咝咝地吐着冷气,在这巴掌大的空间里,我享受着一抹惬意的清凉。

  蓦地,父亲打来电话说,我年逾八旬的大姑病故了,并要我抓紧安排好工作,务必赶回老家奔丧。父亲很少要求我做什么,况且去世的是我的大姑,所以我第一时间订好了机票。

暮色中,一层薄雾般的炊烟,在我熟悉的村落上空缭绕着。田野里将要成熟的庄稼,夹杂着野草的清香味儿,透过半开的车窗,直沁我的心脾。村头第一座耸立的两层小楼,便是我的家。像往常一样,父亲坐在门口的石磨上,不时地向路上张望。

  母亲去世后,父亲以不习惯城市生活为由,拒绝跟我们一起在广州生活,一个人默默地固守着那片土地。只是到了冬天,他才勉强答应到广州避寒,要么就是我带着妻儿回去陪他过年。一年前楼房建好后,他似乎更不愿意离开家了。宽阔的院子里,他亲手种下了无花果、石榴、葡萄、山楂和柿子。花开的时候,满院子里姹紫嫣红,弥漫着阵阵芬芳。到了收获的季节,望着枝头的累累硕果,他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其实他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大部分送给了左邻右舍。有时就在电话里逗我们说,你们赶快回来吧,石榴可以吃了,或者葡萄已经熟了。要不就如数家珍地描述枝头挂果的情况,仿佛在那一株株果树里,他找到了生活的乐趣。

  第二天一早,以父亲为首的娘家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坐在车子里,我突然发现他不时用手摩挲着脚面,坐姿也不那么自然,总是扭动着身躯。我的心头一紧,问道:“爸,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同车的本家大哥跟着惊呼道:“叔,您的脚怎么了?好像是肿了!”父亲淡然一笑,说:“没事,没事。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了吧。”可是天气再热,怎么会影响到脚呢?为了赶去送别大姑,只好暂时作罢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作为娘家最具权威的人物,父亲没有入席。他在一间装有空调的卧室里,半睡半醒地蜷缩在一张席子上,看上去很是痛苦。表姐为他端来了饭菜,可他只随便吃了几口,就说吃饱了。放下了碗筷,送殡的队伍准备出发了。按说父亲应该带领娘家人跟着一起去的,可是我坚持让他留下来,田野里没有任何遮挡更是热得要命。望着大姑的坟堆逐渐隆起,我们一行人启动车子回家了。

  按照路上和父亲的商议,到家后我马上把电动三轮车推出来,扶着他坐上去,到邻村的医院看病。说是医院,其实医生就是一对从市卫校毕业的小夫妻。医疗设施非常简陋,前面充当过道的三间平房里,靠西头一间摆放三张凉床,铺在上面的苇席残破不堪。男医生询问了下病情,又量了体温,然后让父亲躺在一张凉床上开始输液。在等待的工夫,我问医生父亲得的是什么病。可是他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输完液也吃了药,父亲并没有明显好转,两只脚肿得像发面馒头。

  简单地吃完晚饭,我提议说:“爸,跟我一起去广州吧。我们去大医院检查,那里的医生水平高,医疗设备也先进。”父亲依然舍不得那片土地,迟疑地说:“可是我养的这些鸡、狗和猫,还有院子里的果树怎么办?”我说:“现在管不了这些了,能卖的明天就卖掉,不能卖的就送人。房子暂时交给堂哥看管,那些果树给他交代好就行了。”父亲犹豫了片刻,终于同意了。我马上用手机预订了机票,并着手离家的准备。以往我都是从合肥往返,这次我决定从徐州走,因为这儿离我家比较近。

  望着大门搭扣上的铁锁,瞬间感觉是那么地冰冷,一股凄清的情愫涌上心头。父亲豢养的所有活物都处理完了,只有院子里的那些果树兀自挺立着。透过车子的后视镜,那栋我亲切的小楼,显得孤独而落寞,就像被遗弃了的老人。

  我们提前两个小时,到达了徐州观音机场。换登机牌、安检、候机,一切都井然有序。只是每次看到父亲因身体难受而皱起的眉头,我的心里就一阵发慌。我们的航班是十一点半起飞,我期盼着时间快一点儿流逝,能够早一分钟就早一分钟到达。可是结果却事与愿违,机场广播通知说这趟航班不仅晚点了,而且在广州还没有飞过来!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望着父亲痛苦的样子我心急如焚。我抱着一丝幻想,找工作人员询问,希望有奇迹出现。可是我得到的答复,证实了起飞时间暂时无法预计。我沮丧地回到父亲身旁,思忖如何让他坐得舒服些。

  于是,我花了钱领着父亲走进了贵宾休息室。那里的沙发比较柔软、宽大,对于患病的老人即使半躺进去,工作人员也应该可以谅解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父亲开始轻微地呻吟起来,我想那肯定是病情恶化了。我无力地安慰他,找一些他熟悉的话题,尽量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一遍又一遍跑去询问航班情况,每次的答复都是等候机场广播。

  大约四点钟,终于传来了我们乘坐的航班讯息。但不啻一个噩耗,飞机在广州出了故障,正在加紧检修。至于什么时候才能修好,暂时无法确定。因而机场方面为乘客免费提供了食宿,继续等待起飞通知。顿时,我的心凉透了。这实在是太不幸了,千年不遇地从徐州飞一次,竟然遇到这么糟心的事。如果是我只身一人也就算了,关键是生病的父亲,时刻遭受着痛苦的折磨。我不由得感叹命运的无常,也许一切都是上苍注定的吧。

  我和父亲入住在双人标间,因为没有外人,他痛苦的呻吟声更大了。凌晨一点多,蒙眬中工作人员通知说,我们的航班可以起飞了,让大家抓紧时间登机。于是,我和父亲赶紧穿上衣服,携带好行李向登机口赶去。

  在时而空气对流的颠簸中,飞机终于平稳地降落白云机场。提前安排好的车子,把我们接到了家。我乔迁不久的新居,父亲是第一次来。伫立在宽大的大阳台上,可以目睹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山坡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仿佛一道浓密的绿色屏障。站在小阳台或书房里,碧波荡漾的河水尽收眼底。现代化的家电,融合着具有中式特色的家具,深得父亲的喜爱。

  我最初外出谋生时,全村数我们家最穷。有了今天这样的条件,在父亲看来,是一种有出息的表现。因而他的心情格外地好,看上去病情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平时他的话很少,可这次总是没完没了地跟我聊天。很多从未谈过的话题,都被他找了出来。看着他精神向好的状态,我悬着的一颗心慢慢地放下了。

  一天下午,我提议陪他下楼看看,他欣然应允了。在一楼休闲区,他东看看西瞧瞧,心里很是高兴。我指着旁边带有象棋盘的桌子说:“爸,您以后可以在这里下象棋,也可以打扑克。”父亲的性格很随和,比较容易相处。所以在我原来居住的地方,他建立了一些棋友和牌友。有时正在吃饭呢,就有人喊他下棋或打牌了。上下电梯的时候,他问我怎样按我们家的楼层,我一边告诉他一边作了示范。

  按照传统习俗,母亲去世后进了祖坟。那里埋葬着我的祖父母,我的太祖父母,以及我父亲的伯父母。聊完了一些陈年往事,父亲郑重地对我说:“明年清明节,把你妈从祖坟里迁出来吧。村西头那块地风水好,地块方方正正,东头是一条南北贯通的小河。那是我们自个儿的地,逢年过节时添坟烧纸方便,耕地的时候也不会破坏坟盘。”父亲说得有道理,我便连连点头表示认可,并和他商量了迁坟的一些细节。事后想来,他在无意识地为自己安排最终的归宿。两天后,他的病情再次发作。

  那天早饭后,我和妻子驱车三个小时,专程去南华寺为父亲祈福。刚下了高速,恰逢暑假在家的儿子打来电话说,爷爷疼痛得十分厉害,大小便一度失禁了。其实求佛拜神,最多是一种心理安慰,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于是我们马上调转车头,加速赶回去,就近送往了一家三甲医院。一系列的检查完毕后,医生沉郁地跟我说:“从诊断结果来看,老人家患的是胰腺癌,并且肝部也有疑似病症。”我不相信冰冷的仪器,也不相信医生的诊断,我要推翻这个既成的事实!

  在一位军人朋友的帮助下,父亲很快住进了武警医院。我把前一家医院的病历给到医生,她看完后,蹙着眉说:“这个检查报告没有问题,基本可以确诊了。不过,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重新再做一次。”为了推翻那个事实,我果断接受了医生的建议。

  “检查结果和上次的基本相同,并且肝部癌细胞也在扩散。”医生简短的一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猛烈地插进我的胸口。我哽咽着问医生,父亲还有多少时日。她沉吟片刻说,最多还有三个月吧。可是我仍不死心,误诊的情况不在少数,我希望父亲亦是如此。医生表示非常理解我的心情,就建议我带父亲去省肿瘤医院做活体检测。同时提醒我说,除了费用比较高昂外,穿刺对病人的身体会造成很大的伤害。我的不死心是一种情绪上的抵触,医生是朋友的朋友,而且是一位资深专家。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没有理由欺骗我。我的思想陷入了混沌,踉跄地躲到楼梯的拐角处独自呜咽。可是,我必须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欺骗父亲。

  回到了病房,父亲安祥地倚靠在床头,那种锥心的疼痛消失了,浮肿的双脚也恢复了正常的样子。见到我进来,他马上欠起身连声问道:“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医生怎么说?”我勉强挤出一丝准备好的笑容说:“没事的,医生说是常见的炎症,输液和吃药就会好了。”“我就说嘛,我没什么病,就是天气太热造成的。”父亲如释重负地说,语气里含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兴奋。“那就听我的,回家后把空调装上吧。”我依然笑着说。此时,生命已进入倒计时的父亲,竟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我转过身望着窗外,火辣辣的太阳恣意地炙烤着大地。一段刚修好的柏油路,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随着风向飘了过来。树上的叶片像是打了瞌睡似的卷起来,或者有心无力地向下低垂着。而我的心里,却如同遭遇了西伯利亚的寒流,冰冷到了极点。

  在房子动工之前,我就已准备置办全部家电,可父亲就是不同意装空调。他的理由是,我们家在村头,风大,热不到哪里去。其实我很清楚他的想法,就是为了节省电费。他听人家说,空调特别耗电。对于亲历过饿殍遍野的老人来说,贫穷就像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事已至此,我不再做任何徒劳的挣扎,只想照顾好父亲剩下不多的一段日子。老家没有什么亲人了,我打算把父亲留在广州,那样就我可以陪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所谓落叶归根,只是一种传统的观念罢了。但是经过和妻子反复地商量,并在电话里征求远方的妹妹的意见,最终我们一致决定,把父亲送回老家去。故乡的那片热土,承载着他一生的印记,承载着他的悲欢离合,承载着他的喜怒哀乐。

  九月二日,学校开学了,儿子必须在当天下午赶到学校报到。离开病房的瞬间,他蓦地跑到父亲跟前,给了父亲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亲了亲父亲的额头,笑着说:“爷爷,等国庆节放假了,我回老家看您去!”一串浑浊的泪水,沿着父亲的脸颊缓缓滑落。“好,好!爷爷等着你,到时正好院子里的柿子和无花果都可以吃了。”父亲拭了拭眼睛说。

  父亲已有些站立不稳,走起路来更是艰难。我从护士站借了一辆轮椅,让他坐了上去。搭乘飞机虽然比较快,但安检和登机都不方便。万一航空公司不允许这样的患者登机,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我选择了高铁。儿子正在读高二,已开始为明年的高考做准备,周末回家少不了人照顾。公司的日常工作,肯定少不了我,因而就让妻子护送父亲回去。她把那只出国用的大行李箱,塞满了衣服和一些贴身用品。她按医生的意见,准备在家至少呆上三个月。

  那天,天气格外地晴朗。白云悠悠,轻风拂面。我们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了车站,然后给工作人员说明情况,从绿色通道上了车。望着躺在商务座椅里的父亲,我心如刀绞。这一别,也许就是永诀!他那痛苦的表情,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父亲,儿子还能为您做些什么?!

  列车启动了,隔着封闭的车窗,我向父亲不住地挥手。他也举起了手,无力地挥动着。那一瞬间,我读懂了他悲戚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与无奈。我一任泪水滚落,追着渐渐远去的列车……

  我去护士站还轮椅时,正好路过父亲曾住过的病房。透过虚掩的房门,我看到那张病床上空空如也。两个小时前,我至亲至爱的父亲还在这里!虽然他拖着病体,但我时而可以喊上一声“爸”。可是这份我喊了四十多年的称谓,以后还会有吗?回到了家里,四处空荡荡的,一片沉寂。打开房门,不见了躺卧在沙发上的父亲,我的心忽地一阵痉挛。

  三天后,我独自去了南华寺。依然为父亲祈福,并许下了宏愿。其实我的心里很清楚,不管怎样的心诚,结果都不会灵验的。所有的顶礼膜拜,都是一种心理安慰而已。但是我的情感战胜了理智,或者需要这种自欺欺人来麻痹自己。

  妹妹从另一座城市,提前赶回了老家,把方方面面都收拾好了,准备着迎接父亲。按照村医开出的处方,她买来了白蛋白和杜冷丁。一个是为了补充蛋白质,另一个是为了镇痛。母亲就是因癌症去世的,临终前病情严重发作时,浑身疼痛难忍,用的就是杜冷丁。

  父亲到家了,双脚踏在了养育他的土地上。望着他病怏怏的样子,妹妹和几位至亲都哭成了泪人。我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关注父亲的病情上,心里时刻惶恐不安。那灾难性的刹那,一旦像巍峨的高山一样崩裂,我将如何去面对!每一天,我都会多次联系妻子或妹妹,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可想而知,得到的消息都是不幸的。

  我承受着焦虑中的煎熬,这次没和妻子过多地商量,就自行订好了奔赴老家的机票。不过她再三叮嘱我说:“你回来后,不管爸怎么骂你,你都千万不能计较。”我感到有些诧异,就问她:“为什么?”她说:“爸认为是你耽误了他治疗,才把身体弄成这个样子。”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轻叹一声,接着说:“爸的日子不多了,这也肯定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在病痛的折磨下,找个情感宣泄的出口罢了。再说,你对爸妈的孝顺,村子里谁不知道?”我满口答应了她。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他是我去日无多的父亲啊!

  一抹残阳挂在了树梢,正不断地往下沉。天空一点点暗淡下来,几颗惨淡的星星,泛着苍白的光亮。村子的上空,飘荡着缕缕炊烟。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的石磨上等我。放下了行李箱,我神色凝重地走进父亲的房间。果不其然,他一见到我,顿时满面怒容地大声骂道:“滚,你不是我的儿子!”然后艰难地翻转身,面向里侧的墙壁。我正准备张口,对父亲作一些解释。站在一旁的妹妹,轻拽我的衣襟,示意我跟她出去,避开父亲的情绪。

  我的脸上挂满了泪,但并不是因为委屈。我看到离别十余天的父亲,脸庞明显地陷了下去,眼窝也凹了进去。苍白的脸色,如同一张不曾写字的纸。父亲,只要您愿意,随便怎么骂吧。甚至我多么希望,您能像睡午觉一样,爽利地翻身起来,抄起苕帚打我一顿。不!您不会打我的,因为我长这么大,您从不舍得戳我一手指头。父亲,起来吧!家里来了那么多的亲友,您总是要招呼一声啊!父亲,我亲爱的父亲……

  站在无花果树下,几片叶子轻抚我的额头。妹妹哽咽着对我说:“这几天,爸问了我好多次’你哥回来了没有?’我只好骗他说’已经打了电话,很快就到家了’。”妹妹拭了一下眼泪,接着说:“前天,爸对我说’我只能等你哥三天了,他要再不来我就走了!’哥……”她已经泣不成声,无法再说下去了。顿时,我被山洪暴发般的痛楚淹没了,嚎啕大哭。

  父亲的情绪平息了,他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一些琐事。他那原本厚实、宽大如蒲扇般的手掌,如今瘦削的就像一张纸片。“就你自己回来的吗?”他问道。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为什么儿子没有跟我一起回来。我向他解释说,过几天国庆节放假他就回来了。他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仿佛要入睡了。

  我回到门厅里,陪着来看望父亲的亲友们说话。大家纷纷议论父亲的病情,他们问我是怎么打算的。我说过两天回广州,到了国庆节再回来。一位表哥迟疑地说道:“依我看你就不要回去了,舅舅的情况很危险,随时可能……”我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打断他的话说:“医生说,我爸有三个月时间呢,现在连半个月都没到。”年近古稀的本家大哥接过说:“你不能全都相信医生,听你表哥的话,留下吧。”在庞大的家族里,大哥一向具有权威性,很令族人信服和尊重。于是,我取消了原来的计划。

  晚饭时分,那抹橘红色的残阳悄悄地消逝了,想必是落到了山的那一边吧。父亲的病情又发作了,难忍的疼痛使他不停地大声喊叫。我愁容满面地放下碗筷,妹妹说杜冷丁昨天就打完了。这种受严格管制的药品,一般情况下很难买到。于是我四处打电话,央求朋友们帮忙。但父亲的病情不容忽视,马上打电话去请医生。过了一会儿,父亲的喊叫声越来越小了。这时,刚吃完饭的大哥来了。紧接着表哥也来了,他的家就在本村。

  医生终于到了,我赶忙把他让进了房间。他仔细翻看了父亲的眼睑,又作了一些其他检查。然后叹息一声,说:“老人家很难撑得过今晚,准备料理后事吧!”

  我们听从了医生的意见,按照风俗,把父亲移到了门厅正中,并为他穿上了簇新的寿衣。时间在一点一点地度过,我的心脏急剧地跳个不停。

  我来到院子里,仰望着辽阔的苍穹,心中在为父亲默祷。天空澄澈,繁星点点,一丝云花都没有。过了片刻,隐约有雨点飘落,渐渐地下得越来越大。夏末秋初的雨,往往是连绵不断。我有些心慌了,假如——假如今晚,父亲真的不行了,满地的泥泞,他将怎样安然入土?

  “哥,你快过来,爸好像不行了!”妹妹急切地喊我。大哥、表哥、我、妻子和妹妹,我们万分紧张地围在父亲身边,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父亲已气若游丝,脸色蜡黄,双眼微微地闭上。他那额头上的皱纹舒展开了,也不再有痛苦的呻吟。大哥说,人之将死,身上所有的病都不存在了。是的,回顾母亲临终前,也是这个样子。

  “爸,爸,您不要走……”我、妻子和妹妹,都在声嘶力竭地呼喊。滚滚而下的泪水,仿佛一道浓密的雨帘,遮住了我们的视线。可是,父亲没有丝毫回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十点钟刚过,父亲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不多会儿,雨停了,天空恢复了原来的晴朗,地面只是浅浅的潮湿。后来妻子说:“说不定咱爸是天上的星宿,不然在他咽气前,突然下了一阵雨,很快就停了呢?”这是一个根本无解的谜,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谜底。

  我马上给儿子打电话,叫他天亮后搭乘第一趟航班回来。

  傍晚时分,儿子终于到家了。父亲安详地躺在冷棺里,仿佛沉沉入睡。他泪眼朦胧地问:“我能摸一下爷爷的手吗?”我含着泪点头说:“可以!”父亲,您的孙子来看您了!

  举行葬礼的那天下午,我突然看到儿子QQ签名更新的一句话:“爸爸的太阳落山了!”我瞬间泪流满面,哽咽无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天边的太阳渐渐地沉了下去。可是,它明天依然会照常升起;而我的太阳,却永远无法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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