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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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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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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烟古堡

国医馆的玻璃门开阖之际,总泄出几缕艾草燃烧的焦苦。这气味顽固地攀附在门帘上,像那些不肯离去的旧时光。我常看见那位右肩周炎的老者,林姓,退休前是某单位一把手,如今他的权杖不过是根雕花拐杖,斜靠在艾灸床边,漆面剥落处露出灰白的木胎。 

他躺在三号床上,像块被风雨侵蚀的山岩。蓝色隔帘拉起来,便成了金銮殿的帷帐。老林的呻吟声从帘缝钻出,在针灸室低矮的天花板下盘旋。"扎针时莫动",医师的声音混着艾条燃烧的脆响。我看见老人嶙峋的背上竖着十二根银针,针尾微微颤动,恍若古战场残戟。 

艾烟升腾时最是魔幻。青白的烟雾掠过红外线理疗仪的红光,现代医疗器械的电子提示音与拔罐器的啵啾声此起彼伏。老林说这烟雾让他想起年轻时在甘肃戍边,烽燧台上的狼烟也是这般扭曲着升向苍穹。那时他的肩膀还能抡动铁镐,在河西走廊的冻土上凿出灌溉渠。 

推拿师的手像在揉捻一张陈旧的地图。医师说他的肩胛骨缝里积着三十年的寒湿,肌肉纹理如同淤塞的河道。拔火罐在背上留下七个紫红印记,恰似西域三十六国中陷落的七座城池。电针仪开始工作,老林突然抓住床单,指节发白,我想起敦煌壁画里坠马的猎人。

最煎熬的是小针刀疗法。当医师用三棱针挑开他肩部粘连的筋膜,他喉咙里滚动的闷哼让我想起都江堰开闸时的水流声。治疗床上铺着的是一次性无纺布,却被他攥出了绢本的褶皱,像幅被揉皱的边塞诗。 

艾灸盒里的灰烬越积越厚。某个黄昏,我看见老林慢慢将右臂举过头顶,窗外的夕照穿过他指缝,在墙上投下一支红色箭影。理疗室的收音机正在播放某处战争的新闻,而艾烟依旧按时升起,像这座古堡永不更改的晨昏仪式。

康复训练区的落地镜前,老人们摆动着僵硬的关节。他们的影子投在印着人体经络图的墙上,古老的黑白图示与现代的身影重叠,仿佛两种文明在玻璃上达成了短暂的和解。护士说这里的艾条名叫″艾浙里″产自淳安大墅,与四百年前李时珍用的同源。我想,那些燃烧的草本植物里,大约也藏着某种穿越时空的密码。 

国医馆的夜班医师总在记录病案。他的钢笔划过纸面,沙沙声里偶尔夹杂着拔针时的金属轻吟。病历本上的"好转"二字写得工整,墨迹未干时,像刚盖完玺的诏书。窗外,新建的西医大楼彻夜通明,而这一隅的艾烟依旧按时升起,固执地画着古老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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