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尘记

屋子干净了，人便也清爽了。这话听来颇有些迷信，然而细细想来，却也不无道理。

在日本，有一种“扫除学”的概念，认为清扫不仅是清洁环境，更是一场与空间的对话。而在我们身边，向来有一种人，每日必要将家中收拾得一尘不染，地板擦得能照见人影，器物排得如同兵士列队。邻人见了，不免要笑其洁癖。殊不知此辈人心中自有盘算，他们以为灰尘便是晦气的化身，扫帚一挥，不独扫去了尘埃，连那无形的厄运也一并扫出了门槛。这道理，与古人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曾见过一位老妇人，每日清晨必要将门前三扫。先扫尘土，次扫落叶，末了还要扫那看不见的“晦气”。问她缘故，她便神秘地眨眼，道：“财神爷最是爱干净，见你家门庭若市——不，门庭若‘尘’，自然掉头便走。”老妇人的儿子后来果真发了财，邻人便都说这是她日日勤扫的功果。我想，大约勤快人总会有好报应，与扫帚何干？然而人心如此，总爱将两件不相干的事牵连一处，造出个因果来。这种现象，恰似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提出的“集体表象”，人们在共同的生活经验中，赋予清扫行为特殊的意义与价值。

厨房里的油污，积久便成了黑褐色的痂。有人任其堆积，以为此乃烟火气，不足为虑；有人则每日擦拭，使灶台光亮如新。前者往往抱怨财运不济，后者却常有意外的收入。于是人们便说，灶王爷见厨房洁净，上天言好事去了。其实何尝不是勤快人自有过人之处？那些能将锅碗瓢盆收拾得锃亮的人，做起事来也多是条理分明，不拖泥带水。这般人物，财运自然亨通。这让我想起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所言：“我们居住的环境，是我们内心世界的投射。”厨房的整洁与否，或许正是个人生活态度与行事风格的缩影。

至于卧室，更是奇妙。床铺整齐之人，面上常有从容之色；被褥凌乱之辈，眉宇间总带着几分焦躁。有人说这是风水作祟，我却以为是人心使然。人既能在混沌中理出秩序，自然也能在有序中获得安宁。那安宁便是最好的风水，远胜于任何符咒与摆设。日本杂物管理咨询师山下英子提出的“断舍离”理念，亦是倡导通过整理物品来整理内心，与这种“卧室哲学”不谋而合。

厕所的清洁尤为要紧。此处若不洁净，不仅气味难闻，连心情也要发霉。有个朋友曾告诉我，他每逢事业不顺，必要大扫厕所。问他缘故，他道：“秽气冲走了，运气自然来。”我初听觉得可笑，细思却觉有理。人在清理污秽时，何尝不是在清理心中的郁结？那些淤积的烦恼，随着水流冲走，心胸便也开阔了。心理学中的“具身认知”理论指出，身体的行动会反过来影响心理状态，清扫的过程，实则是一场自我疗愈的仪式。

世人多笑洁癖者为迂，却不知爱干净原是一种修行。每扫一次地，每擦一次桌，都是在与混沌对抗。久而久之，这种秩序便由外而内，入了心神。正如禅宗所言：“日日是好日，时时是好时”，当我们将扫尘视为日常修行，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成为心灵的道场。

窗明几净处，自有清风来。这清风，既是物理空间的通透，更是心灵世界的澄明。它吹散的不仅是尘埃，更是我们内心的浮躁与迷茫，让我们得以在干净的环境中，遇见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