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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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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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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问(散文)

山间有溪,自岩罅间渗涌而出,初时仅纤纤涓滴,蹑足漫过青石板,继而汇作细流,绕石穿林,终成潺湲一脉。其水澄明如练,映得天光云影共徘徊,也映得两岸草木一岁一枯荣。我常携一方小凳临溪而坐,看流水遇洼成潭、触礁生涡,忽有一念浮上心头:这朝朝暮暮奔涌的溪水,究竟藏着怎样的天地玄机?

水之为物,最是柔中藏刚。静处渊潭时,它似沉眠的处子,连松针坠水都只漾开三两道浅纹,转瞬便敛了踪迹;陡遇悬崖时,却陡生雷霆之势,纵身跃下的瞬间,碎作万千玉屑,溅起满谷清响。我望着那倾泻的瀑流出神:它是甘愿赴这场跌落,还是早已知晓,唯有冲破岩壁阻碍,才能奔向更辽远的天地?

它的来路本就奇幻——自山巅云雾中凝露,经日光照拂蒸腾成云,又遇冷风聚作雨雪,重回大地怀抱。世间从无真正消散的水,不过是换了形貌循环往复:今日山间聚的云,或许是去年海底翻涌的浪;此刻叶尖悬的露,可能是古时英雄酒盏中溅落的一滴。万物皆如这水,丝丝缕缕牵连着,哪有真正的孤绝?

溪畔立着株老松,盘曲的根须像青筋般嵌进石壁,死死攥住岩缝里的泥土;枝桠却偏要向虚空舒展,似要伸到云里去揽月摘星。松针簌簌落进溪中,随波打旋,宛若一叶叶微茫的舟楫,载着细碎的绿意漂向远方。蚂蚁沿着松枝向上爬,小小的身躯贴着树皮,竟不知自己正攀援着一座通向天空的桥。

我蹲在溪旁细察:松树靠土壤吮养分,土壤要靠微生物以活化,微生物又需雨水润生机——而这滋养万物的水,恰是松针去年蒸腾入云的旧识。这般环环相扣、生生不息,莫非就是天地运行的常道?

忽有山雨骤至,乌云裹雷,沉沉欲坠,溪水果然变了模样。浊流卷着断枝残叶,裹着泥沙奔涌而下,与昨日澄澈的模样判若两物。可我指尖触到溪畔的青石,仍觉微凉——它的本质何尝变过?不过是暂染了尘滓,等雨歇风停,自会沉下泥沙,重归澄明。

这水原是不分境遇的:曾润得山花开出粉白的瓣,也曾推着石磨碾出麦香;曾映过恋人相握的手,也映过古城池坍塌的墙。它从不论善恶、不拣高下,只循着自然的律法流淌,以无形之躯容下万象,以无为之态连缀众生。

雨霁时,云絮慢慢散开,阳光漏下来洒在溪面,溪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见几片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从上游漂来,慢悠悠地向远方去。它们会顺着溪流汇入山脚的江河,跟着江涛奔进大海;等海上日头足了,又会蒸腾成云,随风飘回这山间,化作甘霖落下。一滴水的旅程,竟能绕着天地走一遭。

我望着花瓣远去的方向,忍不住轻声问:它们是否知道,自己终会以另一种模样,回到起点?

暮色漫上来时,我忽然懂了:这溪水从来不是孤立的一脉,而是天地的呼吸,是万物相连的纽带。每一滴水里,都裹着千古的时光;每一次流转,都是宇宙无声的对话。而人活在世上,又何尝不是这水中的花瓣?看似独自漂泊,实则与万物同浮沉、共流转。

我掬起一捧水饮下,清冽的滋味从舌尖漫到心口,竟似饮下了整条江河、整片天空。这水在我血脉里流动,而我,也成了这永恒循环的一部分——不必再追问答案,因为此刻,我与天地同在,与万物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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