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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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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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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尽百花,胸有甘露心自欢(散文)

老陈蹲在阳台,看一只蜂在将谢的茉莉花上打转。翅翼振得急,薄纱似的裹着细碎日光,倒像攒了半生劳碌,在花瓣间轻轻喘息。风携着残香漫过肩头,忽然记起三十年前父亲退休那日,也是这般蹲在院子槐树下,看蚂蚁驮着碎粒缓缓挪步,沉默静坐了一下午。那时只觉父亲闲得发闷,如今鬓角染霜才懂,那静默里藏着的,是半生奔忙落定后,未说出口的轻怅与安然。

人这一生,本就如这蜂般赶路。春日追着花期奔赴,翅尖沾着晨露不肯停歇,只为采撷一缕清甜;夏日顶着风雨守护蜂巢,拼力护住巢中温热,不敢有半分懈怠;秋日赶在霜寒之前囤积粮秣,把辛劳酿成蜜浆,悉数留给身后牵挂。少时采蜜,总把最醇的那口捧给父母,藏起年少委屈,只愿换他们眉眼舒展,不尝生活半分苦涩;成家后,蜜要细细匀给孩子,把远方梦想折成柴米油盐,把深夜疲惫掩在灯影深处,盼他们飞得更远、活得更安;人至中年,连蜂巢的每一寸孔洞都要撑起全家风雨,翅膀渐渐沉重,尖刺慢慢磨钝,酿出的甜从先予他人,自己只剩满身风尘,却从未怨过半分。

老陈心底总存着几帧零碎旧事:女儿出嫁前夜,妻子在厨房悄悄拭泪,他站在门外,那句“别嫁那么远”在舌尖辗转三圈,终究咽成一句稳妥的“缺钱就跟爸说”;后来父亲病重卧床,弥留之际忽然清醒,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掌心,气息微弱地叹出一句“这辈子,太赶了”。那时他刚过五十,心里像有根紧绷多年的弦骤然断裂,满心茫然裹挟着怅惘——半生忙碌采撷,究竟为谁辛苦,甜又落向何处?

这些心事从未对人言说,只悄悄沉在心底,被岁月覆上一层薄尘。直到某夜整理旧书,一本泛黄诗集滑落,罗隐的《蜂》轻轻落在膝头:“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二十字浅淡如常,却像一缕清风叩开尘封的心门,瞬间读懂了藏在字句里的懂得。原来千年之前的诗人,早已把这份人间怅惘写尽,字句穿越时光而来,不是给出标准答案,而是递来一份共鸣,一声沉默里的温柔回声。

他忽然懂了,读诗从不是附庸风雅的装点,而是给心事找一处妥帖安放的角落,让那些无人知晓的辛苦被自己认领,让奔波半生的身影被岁月温柔安放,心底悄悄攒下几分甘润。后来老陈学着泡茶,沸水冲入茶盏,茶叶沉沉浮浮,第一泡涩喉含苦,是岁月奔波的底色;第二泡醇厚绵长,藏着付出后的回甘;第三泡淡若清风,尽是释然通透的心境。他不再执着于细数酿了多少蜜、甜了多少人,反倒慢慢品出百花途经生命时留下的余韵——苦是人生常态,甜非刻意强求,那喉间若有似无的甘润,原是岁月悄悄为自己留存的馈赠。

阳台的蜂仍年年逐花而行,春去秋来从不停歇。它采尽百花酿成蜜浆,或许从不知甜被谁尝去,却在振翅、采撷、归巢的每一刻,圆满了自身的使命,藏下了与繁花相遇的温柔。就像人活一世,奔波劳碌半生,那些藏在委屈里的宽容,沉在沉默中的厚度,落在付出里的丰盈,皆是无人得见却真实存在的印记,悄悄酿成心底的甘露。老陈眯眼望着午后暖阳,忽然彻悟:蜂最终采撷的从不是蜜,是清晨的朝露、正午的晴光、黄昏的晚风,是与万千花朵相拥的每一寸光阴;而人这一生,真正的甜从不在他人的回馈里,而在认真奔忙的每一个瞬间,在与自我和解的清明里,在胸间静静安放的甘露里。

曾以为天地繁华皆属他人,后来才懂,真正的安稳从不是向外求索,是早睡早起的踏实,是病痛不近身的安康,是把岁月风霜熬成智慧的从容。不必追着甜跑,不必困于辛苦迷茫,采尽百花也好,清茶度日也罢,只要认真活过、真心爱过,那些走过的路、扛过的难、遇过的暖,都会悄悄凝成胸间甘露,润透岁月,暖透心房。

原来半生采撷,从不是为了成全他人,而是为了丰盈自己。那些付出里的赤诚,坚守中的笃定,最终都凝成心间甘露,藏于胸间,润透日常,让往后岁月皆有回甘。胸有甘露,心自欢然,人间一趟,便不算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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