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巷子两侧的房顶上,浓荫匝地的树冠上,便成了麻雀们的天堂。出入小巷,楼房的屋檐下不时传来若有若无的“啾啾”声,听得出那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雏雀”们报到的絮语。
午后,母亲走进厨房,意外地发现橱柜下面放着的那片粘鼠板上竟粘住了一只麻雀!它在粘鼠板内侧涂满强力胶水的胶面上,不停地翻腾着,艰难地挣扎着,焦躁地悲鸣着,两只翅膀与爪子牢牢地粘在黏糊糊的胶板上。终于,它精疲力竭,无奈而绝望地躺在粘鼠板上“苟延残喘”……
半个多月前,厨房里出现了几只耗子。它们在厨房的案板上、橱柜上、水槽上,时而上蹿下跳,时而“闲庭信步”,时而神出鬼没,在地板上、厨具上留下一些令人作呕的印痕。这一切的确让我们为之恶心,为之愤怒。
母亲让我买来几块粘鼠板,摆放在橱柜的下面。几天之后,果然不出所料,一只只贪图美食的耗子,终于踏上了足以让它们有来无回的粘鼠板。在历经几番挣扎,几阵呻吟之后,一只只经不起诱惑的老鼠终于“束手就擒”。目睹此情此景,一种“复仇”的快意竟油然而生。
粘鼠板粘住了一只麻雀,这是母亲和我始料不及的。 自从厨房里放上粘鼠板,母亲就特意嘱咐我们在出入厨房的时候,及时关上敞开着的房门。有时候,母亲在大门外忙活着什么,突然发现有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从邻居家的房顶,飞进我们院子里的那片苋菜地,她便丢下手中的活计,赶忙回到院子里检查是否关严了厨房的门窗,她生怕家里人一不小心敞开着门窗,让别的什么动物误粘在粘鼠板上。没想到这只无辜的麻雀竟在我们开关门窗的疏忽中,悄然潜入厨房,并“遭此横祸”。
此刻,母亲仔细的审视着粘鼠板上这只可怜的麻雀,心中竟一阵惊慌。她已经确定这是一只母雀,不知是谁家屋檐下巢穴中雏雀们的妈妈。它是在为孩子觅食的过程中,遭遇不测的。为此,母亲竟有些自责,仿佛自己才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
母亲拿起粘鼠板,但立刻又放在了橱柜上。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解救这只可怜的麻雀。她立刻去找邻居大妈。邻居大妈是一个虔诚而热心的佛教徒,一向乐善好施,慈悲为怀,时常和母亲讲起他们是如何拯救鸟儿、放生乌龟,让鸟雀们回归自然,重获自由之类的故事。
邻居家的门开了,传来一阵悠扬的佛乐。大妈立刻随母亲来到我们家里。她吩咐我们拿来植物油、风油精和洗洁精。按照大妈的指导,我们先把植物油和风油精按照相应比例,倒入小碗内,然后搅拌均匀。母亲便小心翼翼地将通体胶黏、油头垢面的麻雀从粘鼠板上拿下来,然后拿出纸巾和棉签,蘸着小碗内的混合液,一点一点地浸润着麻雀翅膀和爪子上的黏胶。几分钟后,待黏胶逐渐得以分解、溶化后,才能清理和洗涤。
就在等待黏胶分解、溶化的间隙里,两个人就聊起她们小时候捕杀麻雀的事情:
“那时候,麻雀可是‘四害’(之一)哟!它们的罪名就是与人争粮……”
“我小时候,每天跟着大人拿着一个网兜,到处捉麻雀。那一年秋天,俺一个生产队,每天能捕捉到几百只的麻雀哟!”
“后来麻雀少得可怜了。可是天牛、黄粉虫却多得出奇,把庄稼吃得不成样子哟!结果粮食减产了……”
“几十年前的‘四害’,现在不成了‘国保’了吗?”
“现在?现在再捕捉麻雀就要犯法啦!”
“你说,同样是一只麻雀,1958年一落地就是‘四害’,现在呢?一出壳就是‘国保’!是宝贝儿哟,嘿嘿,你说这人世间的事情咋就这么……”
于是,院子里又响起几声唏嘘,几声感慨。
几分钟过后,母亲开始用手指仔细地清理着麻雀身上的黏胶。在历经几次地浸润、清理之后,母亲又拿起棉签蘸着洗洁精和温水,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麻雀的翅膀、爪子和全身的羽毛,不耐其烦的麻雀竟“扑棱”起了翅膀。母亲似自言自语,又似好言相劝:“别急,等一会儿给你清洗完身子,就放你回家,窝子里的孩子们还在等着你回去呢。”
半个多小时过后,这只通体胶黏、蓬头垢面的麻雀,似乎一下子变得羽毛柔顺清爽可人了…… 这只通体水湿的麻雀似乎从惊魂未定的恐慌中,平静了许多,它分明感受到了一种被人呵护的爱意,发出几声惬意的“啾啾”。
我拿来吹风机,开始为它烘干水淋淋的羽毛,突然,随着一声焦躁的鸣叫,它已经急不可耐地冲出了母亲的手掌,“倏”地一声钻进了那片苋菜地,便开始尝试着飞翔,但立刻又跌落在苋菜的枝叶间。母亲站在一边,专注而爱怜地看着它时而钻进菜畦觅食,时而在院子里跳跃……
微风轻拂,午后温暖的阳光普照在大地上,洒落在麻雀的双翼上……它抖了抖已经风干的羽毛,舒展着娇小而蓬松的身躯,继而奋力扇动起翅膀,终于从菜畦间一跃而起,飞上了枝头,飞入了小巷,飞向远处的楼宇……
母亲目送着它,像目送一个远行的孩子,消失在小巷深处。她饱经沧桑的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