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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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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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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南山

记得第一次见吴爷爷是2009年的初秋,他一头稀疏的短发,穿着一身黄黑色工装,那是干活专门穿的衣服,袖口和前襟已经油黑发亮。向吴爷爷问好后,我就躲在爸爸身后不再说话,只是用好奇的望着他。

我想: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爸爸和吴爷爷都干着又脏又累的活,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后来我才明白我们有着共同的名字——进城务工人员,不同的是我和爸爸是外地进城务工人员,吴爷爷是本地进城务工人员。

吴爷爷和爸爸私交颇好。吴爷爷打工的店铺在我家铺子的右边,我们的铺子都在郊区的南山脚下。吴爷爷是干汽修的,和两个王叔叔一起开店,三个人按当时投资比例算钱。

吴爷爷的老伴因为脑梗瘫痪在床,已经十余年了,虽然不能自理,好在意识算的上勉强清醒。吴爷爷只有一个女儿,吴姐姐染着一头绿色短发,戴着大圈耳环,身上穿着非主流的皮衣和骷髅头牛仔裤,脚踩者一双帆布鞋。吴爷爷总这样形容她:叛逆不不听话,只知道要钱。

起初我觉得吴爷爷在骗人,但后来发现事实也确实如此,吴姐姐时常来铺子大吵大闹,让吴爷爷给她钱,不给她钱她就闹。吴爷爷一关心她,吴姐姐只会破口大骂,让他不要多管自己的事情。后来因为吴姐姐闹得次数太多,吴爷爷没有办法,只好预支钱,迫于无奈退出了三人合作的机制,把钱用在了女儿和廉租房上。

我当时不明白,问吴爷爷:“什么是廉租房?为什么要买廉租房啊?”吴爷爷只说:“廉租房就是很便宜的房子。买廉租房啊,就是给自己弄个家。”那时我还小,不懂这些,只是懵懂的点点头。后来才明白,有了廉租房,吴爷爷也就有了一个属于他的家,他和吴奶奶也会住的好一些。

没去过吴爷爷家时,我一直以为他有着一间同普通青海人家一样的农村小院,可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第一次去吴爷爷的家是2012年的深秋,那晚秋风很冷,冷的我直打哆嗦。走着走着,吴爷爷走在前面,爸爸牵着我走在后面,这时我才发现我们走在一个杂乱而窄小的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是一个老旧的筒子楼,吴爷爷家在一楼走廊尽头拐角的第一间。是个单间,只有一个屋子,屋子里有着一张大床,一个棕色老式衣柜,一张同色系木桌和两把掉了漆的铁皮凳子,一个架着口小锅的蜂窝煤炉子,虽然它们依次紧靠着四周的墙,但留出来的通道依旧狭窄,勉强够我和爸爸站下,吴爷爷则贴着床边站着。小小的木桌上堆满了药瓶,没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还好有小炉子,屋里不算太冷,我也不再打哆嗦。灯光昏暗泛黄,墙皮发黑又因脱落而显得斑驳,墙角太过潮湿而长出了霉斑,四周一切都好像笼上了一层纱。

吴奶奶坐在床上,吴爷爷给她介绍着我们父女俩,说到我时,吴奶奶突然指着桌上的一处喊着:“吃,吃……”我们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原来是桌上被小心包裹着的油纸包,在我和爸爸都不明所以时,吴爷爷将油纸包拿给了吴奶奶,而吴奶奶却指着我,嘴里念叨着吃。

吴爷爷安抚的拍了拍吴奶奶的手,向她会意一笑,紧接着将油纸包打开递了过来,原来是糖山楂,红色的山楂裹着一层雪白的糖衣,白白胖胖的,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好吃,看着为数不多的糖山楂,我连忙摆手拒绝。

吴爷爷说:“丫头,你吃,可甜了,老婆子不说呀,我都要忘了。这糖山楂是前些天买的,好着呢,没坏,你别嫌弃,吃吧。”我不好再拒绝,只拿了一颗吃进嘴里,酸酸甜甜。看着吴奶奶的笑转头又看见堆叠着的花花绿绿的药瓶,我想:这或许是这么多苦中唯一的甜吧。这样的苦,吴爷爷和吴奶奶吃了很多年吧。我不敢再想。

离开的路上,我不禁回头去望着这条窄巷子,脑海中浮现出吴奶奶的身影,再想到那颗糖山楂,便觉得心里发酸,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用上喉间,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我不再回头去看那条昏暗的小巷。那是我唯一一次和最后一次去吴爷爷的家。

后来吴爷爷离开了汽修铺,没有了音讯,只听得他不干了,回老家了。再听得时已是2016年的冬末,吴爷爷去世只几天,遗憾的是离廉租房批下来仅仅只剩一个月的时间,只差一个月,但是吴爷爷就先走了,留下了吴奶奶。

我无法想象,面对老伴的离世,吴奶奶该怎么办。那一年爸爸和我由于奶奶生病,回了老家,没有在西宁,也错过了吴爷爷的葬礼,这个消息还是隔壁汽修的王叔叔告诉我们的。

爸爸说,吴爷爷埋在了南山的公坟。坐在去往西宁的火车上,我听着爸爸讲述着他和吴爷爷的过往的交情,只觉得好遗憾,只差一点点,他也可以享福了,哪怕是住一间环境不错的屋子。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忽然想起爸爸说过的一句话:“今晚睡下,明早还能起来穿上鞋子吗?”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

2019年的冬末,爸爸带着我去了南山公坟。吴爷爷的墓在山腰,墓前放着两束白菊和一些贡品,显然是有人刚刚来祭拜过了,我还在疑惑怎么是两束白菊,细看才发现碑上刻着吴公永福暨德配张孺人之墓。那是我和爸爸最后一次和唯一一次去祭拜吴爷爷和吴奶奶,此后种种原因,又隔千里,未曾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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