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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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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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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辞》在朝圣途中回荡

     蜡辞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

 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这首萦绕于四千年先秦时代的农耕祝语,以其粗犷而锐利的喉音,唱响了人类与自然最初的敬畏之歌。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

在那刀耕火种的岁月里,先民们辛勤劳作的汗滴,如滚烫的希望,溅落在广袤的沃土高原。指缝间紧紧攥着的泥粒,仿佛承载着整个族群生死存亡的命运。季夏的暴雨如猛兽般肆虐,无情地将田垄浸泡成一片泽国。被洪水卷走的,岂止是赖以生存的五谷六畜,更是人们心中对安稳生活的热望与生命的根基。在那个对自然充满敬畏的时代,先民们坚信每抔黄土皆有魂魄,每条溪流皆住着精怪。他们干裂的嘴唇对着天穹发出唿哨,手中祝祷的藤杖在泥沼中艰难地画出规整的方格——那是他们与土地神、龙王爷订立的神圣契约:你恪守本位,我便虔诚播撒种子;你收敛汹涌洪波,我必奉上献祭的羔羊……

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这简短的话语,如同一道鲜明的界限,清晰地划出了农耕文明的楚河汉界。当野蒿疯长,肆意蔓延至没过孩童头顶,先民们方才深刻领悟:自然的慷慨与暴虐,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如影随形。当蝗虫群如黑色的穹顶般铺天盖地压向麦田,遮天蔽日之时,他们于篝火旁跳起略显笨拙却饱含敬畏、遥寄可通神的舞蹈。用兽骨敲击石板,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试图以这种方式与天地进行祈祷协商,来维护早期农耕文明生态的秩序。在那个尚未有铁器农药护佑的时代,祝歌便成为了他们手中最有力的“武器”,虽无形却胜似有形,宛如最锋利的镰刀,割除一切威胁农田的“杂草”:让荆棘乖乖回到荒滩,让螟虫深深蛰伏深藏,农田必须是人类用祝语精心呵护、深耕细作的桑陌督亢。 这种原始的“生态隔离”,蕴含着一种与自然博弈的婉约美学。兴许是诗意悠然的“天人合一”,更是在饥饿的残酷逼迫下,先民们为求生存而做出的无奈算术。那些在火光中扭曲摇曳的流年碎影,既是向自然乞怜的温顺羔羊,也是高举语言之剑、奋力抗争的无畏战士——他们以祝语为草木沙石,在荒野与农田之间,筑起了第一道文明和谐的坚固篱笆。

当下的我们如果将《蜡辞》置于今天科学发展文明的显微镜下仔细端详,会惊奇地发现,每个字符都蕴含着无尽秘境:“土”“水”“虫”“木”的指称之中,悄然藏着最早的自然分类学雏形;对“归位”的执着执念,犹如星星之火,催生了后来影响深远的井田制与宏伟的水利工程;而咒语本身的韵律节奏,恰似甲骨文平仄的胚胎,孕育着古老文字的音韵之美。更令人震撼的是,当先民喊出“毋作”之时,人类第一次以主体的傲然姿态,对自然发出了坚定的号令——这绝非盲目傲慢,而是认知革命喷薄欲出的先声。在祭祀袅袅的烟雾中,他们完成了从“适应自然”到“规训自然”的伟大精神蜕变,用祝语的丝线,精心将散落的生存经验缝合成文明的最初雏形。 然而,时光流转至今日,我们是否还能聆听到四千年前的祝祈,在山川湖海洪流的奔腾声中浅吟低唱?在广袤无垠的沃土上断续悠扬?这首《蜡辞》的真正价值,在于它如同一面镜子,清晰映照出文明最原初的深刻悖论:人类既对自然满怀敬畏,又无时无刻不想着征服自然;既深深依赖脚下的土地,又怀揣着渴望超越土地的梦想。这种矛盾恰似咒语的平仄,紧密贯穿了整个农耕文明的漫长历史,即便在现代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它依然是我们面对生态危机时,无法回避的精神镜像。 在生态系统的惊人复杂性面前,人类看似合理的干预,往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引发意想不到的连锁后果,诸如良田建光伏,稻田逼上山举不胜举荒唐决策。早期《血色黄昏》作者老鬼写到“最可悲的是成千上万知识青年的狂热劳动,夜以继日的开垦,换来的却是美丽的内蒙古大草原严重沙化……在当今农业领域,杀虫剂、添加剂的过度滥用,监管的缺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不仅引发了食物链的崩溃,继而导致癌症等病痛在人群中的叠加,严重威胁着人类自身的健康。气候变化所引发的蝴蝶效应更是来势汹汹,将人类社会一步步推向系统性风险的危险边缘。五月飞雪伴着冰雹突袭,六月海水倒灌城市变成汪洋,地震、火灾频繁发生,战争的阴云也仿佛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有天灾也有人祸,一切生灵都在艰难的喘息;面对如此斑斑迹迹,真让人不禁心生忧虑。我们在这条与自然相处的道路上,究竟还能稳健地走多远?这些惨痛的教训深刻表明,生态系统的非线性关系远远超出了人类现有格式化的掌控能力,每一个看似经过深思熟虑、合理可行的决策,都有可能触发一连串难以预料、后果严重的连锁反应。 我想无论在熵增定律主导的物理世界,还是在释迦文化因果轮回观念影响的精神世界里,你我都宛如暗夜中闪烁的萤火。我们虽闪耀着所谓智慧的微弱光芒,却又时刻面临着随时可能熄灭的巨大危险。承认自身的渺小,并非是对自我的否定;正视自己的无知,也绝非意味着要裹足不前。事实上,人类文明的每一次伟大跃升,都起始于对自身局限的清醒认知。或许,真正的文明高度,并不在于我们征服了多少自然领域,也不在于科技取得了多么辉煌的发展,而在于我们能否学会以一种怎样谦卑的姿态,与自然和谐共处。就如同几千年前那首古老的《蜡辞》所传达的精神一样,当我们毅然放下“主宰者”的傲慢,以谦卑敬畏者的身份重新融入自然的怀抱,或许才能在浩瀚飘渺的未知宇宙中,书写出属于人类的壮丽生存史诗。 或许,每一个在城市坚硬水泥地上匆匆行走的现代人,都需要在忙碌的生活中偶尔停下脚步,俯身倾听泥土里仿佛沉睡的鼾声。那并非是对原始祈愿单纯的怀恋,而是对文明起点的深情回望。

当我们用所谓先进的科技代替了古老的咒语,用卫星云图覆盖了祭祀的龟甲,却依旧在自然面前脆弱无助,心中不禁泛起疑问?

我们是否还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清晰地听见远古高原上传来的那四句饱含对自然祈盼的呐喊?在我们追寻远古智慧的朝圣途中,那声音正悠然回荡: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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