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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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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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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段学刺绣的经历

在30岁这一年,我觉醒了“传统妇女”潜能,报了县文化馆的刺绣课,第一次上课看到老师的作品的时候,心想这不就和我奶奶做的布鞋、鞋垫、枕头、门帘差不多嘛,从小我就坐在奶奶跟前看着她做,所以这对我来说一定也是信手拈来。

正式开始学习后,我没想到穿针引线这一项都是个大难题,首先是成捆的绣线混成一团,看着其他学员把绣线都编织成了麻花辫的样子,又好整理又取用方便,我试着缠了几次,好像不太行,就只好先用一根皮筋扎着,目前来看的话取用基本还在掌控之中,老师说:“我就看一眼你们整理的绣线,就知道你是不是个栓正人……”听到这话,我默默的把自己绣线装进了包包里。虽然穿针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用单股线绣的时候,极易毛躁和分叉的绣线让我几度抓狂,每穿好一根线,每一次针线带过鞋垫的时候,就在心理默默祈祷一定要顺顺利利,顺顺利利……尽管如此,它常常打结,一节课下来,我就是不停的穿针引线,座位面前扯坏的绣线堆成了一座小山,我劝自己,没关系,这也是一种艺术创作,虽然最后都进了垃圾桶,这世上大部分的美都是稍纵即逝的,不是吗?

刚开课那几天,虽然做得不好,但我还是兴致满满,婆婆摩挲着我带回家的半成品,皱纹里浮起旧时光:“你们现在还做这样的老绣鞋垫呐?做这个可费劲啦,我们那时候……”我沉浸的听着婆婆诉说着过去的故事,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关于过去的故事”,因为我刚做完肩膀的手术,婆婆常劝我说,不要做了,做这个太辛苦了,听到我说这个还要交作业,婆婆常说她来帮我做,都被我婉拒了,我说就这小小的两只鞋垫,我们要上两个月的课呢,不敢着急做完。

由此可见,人甚至无法共情上个月的自己,万万没想到转眼间两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而我!连一只鞋垫都还没有完成!不要说学会这项技能,我连作业都完不成啦,同班的同学陆陆续续都交了作业,已经开始绣老师新发的针线包、剪刀包……各式各样的老绣物件,我除了止不住的“哇~”,和停不下的拍照,在眼花缭乱之间,萌生了想把自己做的鞋垫扔进垃圾桶的心思,虽然大家都安慰我,作为学手不要心急,慢慢来,总会做好的,但是我看着自己精心编制的“蜘蛛网”,只好礼貌的微笑点头。

还剩两节课这次的培训就要结束了,走出教室我连忙开始给我外婆、我妈妈打电话,外婆说她其他的还会一些,就是绣花不太会,又讲起了那时候白天要忙着劳作……妈妈也说她做过很多年了,一直都不太会做,想到我的婆婆上个周又刚去了遥远的南方的小叔子家里,外婆说,要么就给我婆婆寄过去让她帮我做一下,看看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不听老人言的经典名言回荡在耳边。最后妈妈说,不行去问一问我奶奶,我奶奶绣这些花花草草做的可好了,是呀,我从小见过了好多好多奶奶绣的花草,蝴蝶,小鸟和鸳鸯,可是,我的奶奶生病了。

上个月我买了一个陶瓷杯,粉色的釉面上画了鸳鸯戏水,还有绿树红花,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它,在大家的“无法欣赏”中带回了家,“一对对鸳鸯水上漂”,我没有告诉别人,我喜欢它是因为它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和奶奶坐在炕头,奶奶做针线活,我写作业,想起了里里外外井井有条,干净的泥土上倔犟的庄稼,葱葱郁郁,家里的门帘,炕上的枕头,脚下的鞋垫,很多一对对的鸳鸯,在水上漂着。

想起奶奶,就会有很多细碎的片段,温情的故事和复杂的感情,也许能写一篇长篇小说。我第一次感受到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伟大的,就是从奶奶的身上开始。

20岁之前,我认定生命是按部就班,爷爷奶奶生下来就是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生下来就是爸爸妈妈,而我,生下来就是小孩。20到30岁的时候,我认定世界是非黑即白,同样的我认定自己一定是正值刚烈,刚正不阿。迈向30岁之后,我逐渐意识到,生活是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是从小孩长大,每个人都要变老,甚至死亡,也许生活今天是甜的,明天就是酸的,也许这件事今天是苦的,明天就又会是甜的。

奶奶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从生下来血液里流淌着的就是坚韧,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重男轻女,所有的女孩子生下来就是为了帮家里干活,贴补兄弟。奶奶说,她刚生下来就被扔在了山上,因为过了一夜还没有死,就被带回了家。说起小时候她太想上学了,就偷偷跑在学校门口,长期营养不良小小的身影趴在窗台边,这些我以为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画面。在那个父母包办婚姻的年代,嫁一个吊儿郎当又没本事男人,帮他挑水种田,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是女孩子最好的归宿,他偶尔心情不好会锤你两下,也许他还会时常赌博,输一些祖上的土地给别人,这些事,已足够你大半个人生所有的黑夜都辗转难眠。

当岁月雕刻完前半生,后半生紧接着就和子女的前半生重叠,孩子拼尽全力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大山,又因为眼界和身家背景的限制,遭遇生意失败,负债累累,还有进城之后遭人歧视,不爱读书,中途辍学,还有接二连三不幸的婚姻,甚至还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痛彻心扉,人间疾苦,可我们就在人间,无处可逃。

生活总要继续,奶奶今年74岁,同龄人有的才开始享受生活,人生是旷野,有的儿孙满堂,家人团聚纵享天伦之乐,奶奶静静的躺在床上,晦暗的阳光穿过老旧的玻璃,夹杂着污渍和微尘照进灰蒙蒙的小屋。我仍会想起小时候,寒假的时候,我们堂兄妹一起围坐在炕桌上,嬉笑打闹,空气中氤氲着馍馍的香气,冬天的阳光,干净明亮,照在奶奶的老花镜上,我们围坐在奶奶身边,问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奶奶会给我们穿一根针,一块布,告诉我们,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爷爷在73岁的时候离世,那是我的第一个离开世界的至亲,如果委婉的评价自己,在这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人还会去世,从前那个“一辈子都不成事”的善良的,爱笑的小老头,不是每天都要骑着他的小三轮出去和他的朋友们见面拉话吗?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堆,在他的爸爸妈妈的坟堆面前,我的爸爸妈妈说,他们也会埋在爷爷的坟堆前。

“在三四十岁的某一天,你突然发现,生命中最好的事,都已经发生过了,剩下的只是重复和老去,一年年,一天天。”7年前小区交房的时候,来了很多带孙子的老头老太太,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7年的时间里,我常常会听到,谁谁家的老人,没了。

上刺绣课的人,大部分还是年纪比较大,她们说,今年是闰年,所以想在今年给自己的父母做一些老鞋之类的物件。还有一些说,想给自己的儿女和孙子做一些东西,就下来做个念想。

其实我最初只觉得像刺绣之类的这些东西,不过是些传统文化,艺术赏析层面的东西,每一节课大家都会围坐在一起边绣边聊天,老师会说起自己的妈妈的故事,大家都会聊一些自己的故事,还有过去的一些故事。在刺绣课我还遇到了一个远房的表亲,和我奶奶差不多的年纪,偷偷给我塞了一把花布的料子,还有一把剪纸的小剪刀。虽然这一期的培训我的刺绣技能完全没有提升,但我很真实的感受到了非遗文化的群体价值,和它在人们思想和情感层面巨大的精神动力。

我想,快要交作业了,我真的应该再坐在奶奶的身边,也许奶奶已经没有力气拿起针线,听听她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也好。兵荒马乱的二十几岁,真的好忙啊,不知道每天都在忙着见一些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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