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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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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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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慢从不怠故人

今值2023年12月28日,过几天迎来2024年了。为了给母亲一个惊喜,昨天特意请假回了趟广州的家。拍下了母亲看到我回来的惊喜画面,感觉非常好。晚上洗澡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二十三岁的自己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对家人惊喜又有意义的事情,所以选择自己擅长的方式,用文字来记录、感谢一下家人。

第一篇选择给我的奶奶,她叫唐慢花。在家乡,长辈们为了让年幼的孩子区分奶奶和外婆,我一直称奶奶叫做婆婆。喊了十几年的婆婆、把我扯育长大的婆婆,在我初三的冬天离开了我,以婆婆为第一篇的原因也是因为她是第一个离我而去的亲人。

说来惭愧,我并不记得婆婆离去时的年龄、具体日期,也不知道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是什么状态,因为她离开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想起婆婆的脸,脑子里浮现的是她穿着碎花、点缀着花朵的黑色缝线棉袄,手上戴着不超过手肘的袖套,坐在老家门口的院子前,屁股下是老家特有的带靠背的木矮凳,身前是一大筐大竹编篓的农作物(可能是在晒板栗,也可能再整理红薯干一类的作物),不知道是被平地绊倒的弟弟还是挤眉弄眼的我逗笑,婆婆在阳光下笑得直不起腰,一只手掌心向外挡着下半脸,另一只手掌心向天笑得手里的东西都快拿不稳,就这么一直咯咯笑得喘不上气。

关于婆婆的记忆,大多挂钩了很多童稚时期的我,可是脑海了除了上面的画面是彩色的,其他能够想起来的片段都像是黑色的老旧电影,断断续续的连接不起下面的故事。

我和弟弟相差两岁,弟弟的父母离异了,我的父母远出外省打工,我、弟弟、婆婆三个人可谓是紧密连接的生命体。小学期间是我们三个最幸福的时光,尽管没有父母的陪伴,我和弟弟放学的下雨天也会有婆婆送伞,一日三餐会在婆婆的手艺中吃的白白胖胖。我们也会一起在沙发上看泡沫连续剧,一起吐槽反派的坏和主角的傻。可是让我现在难过的是,明明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幸福的时光,可我回忆起来,却记录不下千字。所以这是不是这么多年,我却极少梦到您的原因呢?

亲爱的婆婆,行文至此,我对你的愧疚远大于那么多那么多的怀念。那年小学的家长会,是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会让我内心愧疚得无地自容的一件事。是几年级,又是什么季节我已然记不得了,只不过小学的家长会,我那在外省的父母往往是没有时间赶回家的,在那个年代,小县城的家长们都不会认为那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这种想法也是当时我作为留守小孩自我保护的一种表现,表面上我会在和同学讨论的时候故作大气地说没有家长来参加更好,其实内心比谁都希望能父母出现在我的座位上,见证作为学生的我有多么优秀和努力,有在好好的学习和成长。

那年的家长会伯母正好来家里看望我们,于是姑妈提出自己正好没有空,希望伯母能够出席我或者弟弟的家长会,婆婆就出席另外一位的,这样两个孩子都能有家长代表出席。那时的我感到内心燃烧殆灭的火堆零零星星地开始飘出新的火花,我非常激动,急迫地拽着伯母去我的班级参加我的家长会。弟弟自然是争不过我的,年少时期的两岁代表了悬殊的力量。

兴奋的我一路上根本不敢松开伯母的手,小学生的虚荣心大概是我整个人生时期的巅峰。就这么连拖带拽到了班级,我发现婆婆已经坐在了我的座位上,不识字的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老师站在讲台上却又没正式开始,她只能无聊的左顾右看。就这么在外面活蹦乱跳的我们立马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眼光投向我们,却因为讲台上的老师,无措地不知该出来询问我们怎么在这里还是维持现状坐在教室里面等待家长会的开始。

可我读不懂婆婆的无措,看不到她在一群年轻家长中的小心翼翼。在伯母开口“婆婆在这那我就去弟弟家长会吧”后,我急切地拽着伯母往教室里面走,在婆婆的不知道发生什么眼神中和伯母慌乱的眼神中,就这么字字铿锵地说出让婆婆起来去参加弟弟家长会,我要伯母参加我的家长会的要求。我无法想象其他人的视角里我是什么模样,是一个虚荣的小学生,还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我不敢想象在婆婆眼中,当时的我又是什么角色,是白眼狼小孩,还是让本就不适应这里的她更加无地自容的电视剧里那个最坏最坏的大反派?

婆婆在我的坚持下站起身来离开课桌,笑着给伯母-她的儿媳让座,整理着衣角往教室前门离去。这句话的细节描写是我脑补的,其实我根本就不记得婆婆是怎么离开我的教室的。都说亲近的人往往会带来最大的伤害。我无法也不想把这种伤害描述的清清楚楚,我也回想不起来当时婆婆的反应和后续伯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婆婆的反应了。但我记得“尴尬”放在当时,是我手中刺向婆婆的利刃,她却无法保护自己。

婆婆照顾我和弟弟的三人欢乐时光持续到弟弟小学毕业。那时好像姑妈也再婚了,弟弟因为成绩原因只能就读于他亲生父亲那边的初中,我的父母也认为我跟着再婚的姑妈居住不妥,于是让我去和爷爷一起住(爷爷和婆婆性格不合,长期分居)。突然卸下照顾孩子的任务,婆婆显得不那么自在,女儿也再次成家,新的家庭成员的加入和抚养长大的两个孩子离开身边让婆婆以往充实的生活开始闲散。在广州的父亲提出接婆婆去广州长居,顺便帮他们照顾两岁左右的妹妹。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觉得是最好的选择,可我不知道有没有真正考虑过婆婆的想法。

婆婆远去广州,让我和弟弟只能放寒暑假才能见到她。即将升上高中的我和已经升上初中的弟弟,学业的压力让年少的我们无法分出心思去关照婆婆,我们极少拨通一个电话去关怀婆婆,偶尔父母的电话打来,婆婆也是匆匆聊上两句便去忙家务了,以至于我一直想象不到平常的她也会孤独。怎么会不孤独呢?婆婆操着一口乡音,普通话极不标准,在家乡如鱼得水的她在广州可能连买菜讨价还价都做不到;婆婆最爱打家乡的字牌,可广州只会打麻将,她连上桌消耗时光的唯一娱乐活动都没有了;父亲给婆婆配了一个智能手机,可他不知道小灵通对婆婆来说已经非常熟练了,智能手机的解锁程序都得让婆婆划拉上半天。所以,想到这里,我不禁去想象婆婆病发离世时,会不会也挣扎着想到过用电话求救,可是求生到最后都没办法用上那所谓的智能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那天是平时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上学日,县城的初三下晚自习就已经很晚了,我照常和平时便一同回家的发小向停着我们自行车的露天停车场走去,一切都如往常。可当我开完单车的锁抬起头时,我瞥见了一颗流星划过,第一次看见流星的不真实感让我不禁急切地看向停车场的人群,想通过众人的反应来确认那一闪而过的流星并不是错觉。可发小对于我大幅度的惊讶表示疑问,偌大的停车场并没有一个人对那颗流星作出反应,我迫切地询问发小是否看到刚才的流星划过,他呆呆地抬起头,却认真地向我表达可能是我的错觉。朋友的认真回答和人群的无反应让我怀疑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错觉,于是我便没有执着那颗一闪而过的流星,一如我未曾为婆婆发过声一般,一如往常和朋友聊着天就回了家。可就在我接受这不过是普通的一天时,坐在客厅泡着脚和爷爷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时,爷爷的老人机自动报着姑妈的手机电话号码提示机主有来电,时间已经十点左右,按理往常姑妈不会这个点打电话影响爷爷的休息,瞬间不安从脚袭满全身。

不知道是老人机效果特别好,还是那晚周边的声音过于寂静,所以手机那头姑妈的哭泣的声音异常清晰,哪怕因为抽泣而模糊不清的表达我都能理解得特别清楚。姑妈哭着向自己的父亲表达着,自己没有妈妈的伤心,以及对自己妈妈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逝去的委屈,和自己为什么没有把她留在身边的遗憾。那短短的几分钟,我全身好像被按了暂停键,只有泪腺在工作,眼泪止不住地往嘴角流,淡淡的咸味在口腔弥散,胸膛里却只有悲伤在无限扩散。我愣愣地收拾完泡脚的用具,径直地向房间走去。爷爷接收完所有消息,站在我的房间外,我躲在门后面,半掩着门接收爷爷的消息。那好像也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爷爷的眼眶是红的,明明他和婆婆已经分居很久了,我的印象里二人算不上和平分手,因此潜意识里不愿在爷爷面前表露我对婆婆离去的悲伤。爷爷给了我几天的生活费,说要随我父亲和大伯,把婆婆遗体运往乡下老家,共同处理婆婆的后事,不在家的这几天让我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呜咽着点头,木讷地回到床上,听着爷爷关门离开的声音,在床上放声痛哭。

婆婆的离世是我和弟弟共同的心里伤,我想如果有人能理解我的那种痛苦,那便只有弟弟了。大致一天左右,我收到电话让我去姑姑家拿一些东西,过会儿哥哥接我回乡下。回到姑姑家,生活的熟悉感觉就像电影特效般扑上面来,即刻便让我陷入了莫大的悲伤中,无法抽离。这是我和弟弟、婆婆三人生活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彷佛经过每个角落都能触发播放片段在脑海里重映。客厅里有我们三人各自占领一片天地看泡沫剧;厨房里有婆婆审判我和弟弟到底是谁砸碎了碗;餐桌上婆婆无奈看着我和弟弟争抢碗里最后一片肉……眼泪决堤是在看见哥哥那一刻,哥哥通红着眼睛问我过得怎么样,我却哽咽得回答不上来。

回到老家,这栋老房子已经弥漫了白事的氛围,小时候我和弟弟经过别人家办白事都会加快步伐,总害怕会带有点不好的运气,现在想想真是小孩子不懂事。每一家的白事幕后,都是对亲人、好友的不舍和盛大的送别罢了。许久不见的爸妈看到我出现,皆是眼睛红着接过我向大厅里走过去。里面有我许久未见,今后也不能相见的婆婆。

他们说看你婆婆最后一眼,把你们拉扯大不容易。

当我一步步走进婆婆身边,我发现我最希望的是看到她能够睁开眼,甚至不用跟我说话。我希望她能看到我好像比上次她看到我又成长了一点点,希望她眼睛里会闪烁看到孙女的开心和惊喜。可是婆婆的脸那么那么苍白,脸上的肌肉那么僵硬,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装睡,然后当我和弟弟走近她时突然咋呼着吓我们。我们就这么靠着在她身边哭的泣不成声,她却再也不能在我们一起围坐着看电视剧,当我和弟弟被情节渲染得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她站在一旁一边捧着肚子笑我们哭相太丑,一边跟我们说电视剧都是假的。

婆婆,一路走好。我在心里默默说着。时至今日,婆婆入我梦的次数我掰指可数,我不禁认为是自己对婆婆做过太多少年不懂事的行为才让她如此不记挂我,又不禁希望偶尔她能来我梦里看看我,虽然我不是她的第一个孙辈,也不是她走时还在照顾的最小的孙女。但我喜欢牵着她的手走过老家的农田,有婆婆在身边,便不觉得乡间的恶狗们那么吓人了;喜欢下雨天看她撑着伞出现在教室门口,张望着还害怕我淋雨回家,我会挨着婆婆紧紧的,跟她讲着今天发生的有趣的事情或者看着路边发生的事情徐徐往家里走去。

我已经记不得婆婆生前最挂念的事情是什么了,我知道她最疼爱的人是她的小女儿,最挂念的是他在外工作的小儿子;下午最喜欢打牌,经常打得忘记回来给我和弟弟热饭。但我好像朦胧记得她很喜欢老家的生活,总是念着把老家翻新就好了,一大家子就能聚在一起生活。如今老家翻新完了,年年我们都在各自父母的带领下回家过年,但我总是觉得老家比其他地方冷上几度,最开始的几年,每每回去就要感冒发烧,身体不适。我亲爱的婆婆,好多想法和成长都是在你离去后我才发生,请原谅儿时不懂事又不知道怎么表达爱的我,我明白你对我的疼爱,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都那么让我不能忘怀,如果下辈子或者在梦里还有能够和你见上一面,聊聊天的机会,我想我可能也没办法直白的说上一句“我爱你”和“谢谢你”,但我会牵起你的手,缓缓拥抱你,给你我最大的笑容,黏着你,依偎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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