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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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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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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蓝色的海

这是我们第一次出国旅游,在这样的夏天,来到这个拥有如此美妙的淡蓝色的海的地方。我们从未见过如此纯洁的海,清澈见底,像我那作为军人的曾外祖父的眼睛一样的晶莹而又深邃,在看到那张被我们洗出来裱起来挂在客厅的沙发上的照片时,我们就下定了要来这里的决心。在经过两年的资金筹备和六个月的法语速成课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这片土地。

我们的飞机降落在一个偏僻的机场上,这是这个地区唯一的机场,背面就是一大片森林。下了飞机,顺着人流走出了这片狭小的平地,像条毛皮油亮的猎狗般钻进了山的夹缝中。那是一片绵延的山脉,几乎没有土壤,全是大块的岩石。我认不得那种大块的石头是花岗岩还是闪长岩,但我确定这和我在学校的树林里随便捡来的几块被我做成打制石器的石头是同一类别。那石头不是鹅卵石,敲打起来很费劲,但打出的边缘很锋利,也很坚硬。出于一种敬畏的力量,我们践踏着山体的凹陷爬到了山顶。当我们从上往下看时,那如同巨兽啃咬过的轮廓才让我们认出这是一个冰斗山。现在如何下去成为了最大的问题。所幸我的队伍中有一位视力好的同伴,发现了一处类阶梯状的路径,我们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当双脚踩在那上面时,我们才有功夫欣赏这里的景色。冰斗围着的也是一片海,但与那淡蓝色的海大相径庭,而是那种混了泥沙并且久久不会沉淀的褐色,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但这里的山还是峻峭的,青蓝色的石峰在平地和海滩的衬托下显得高耸,刀削般的山体也让它变得奇险。那阶梯不太像是纯自然的,大概是有很多的人与我们走向了同一条异常的路。

下了山,居然在山麓见到了出租车。我用蹩脚的法语敲开司机的车窗,连说带比划地说明了我们的目的地,连价格也没问明就赶紧钻进了车里。司机看着像是一个老道的南美人,一头斑驳的板正的平头,留着漂亮的八字髭胡,褐色的眼睛如同海洋一般深邃,搭在方向盘的那只手夹着散着呛鼻子味道的半截雪茄。他抬起如同短毛狗般忧郁又癫狂的眼皮,看向我们,用充满海洋腥味的口腔向我们问道:

“去海边?”

“是的,去海边。”我拘谨地回答,不算司机有四个人挤在一辆出租车里,我只能把手放在我夹紧的大腿上。但南美人的热情并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司机接着问道:

“是第一次来吗?”

“是的。”我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能将视角放在我的双手上。我很喜欢我的腿,粗细适中,皮肤细腻,在男性里面算是白的,而且没有令人生厌的不该长出来的毛发。但我的手,尽管它同样细腻,没有毛发,但它在白皙纤细的腿上显得如此粗俗,而我现在却不得不注视着它。司机这时才将头转过去,用掺杂着西语和黑话的词汇快速倾泻着他的话语,我努力地听着,大意大概是在赞扬我们爬上冰斗的勇气和走下冰斗的智慧。说完,他猛吸了一口雪茄,用重新归于平静的语气向我问道:

“那你们应该是没有听过那个故事了?”

“什么?”我疑问道。“那个关于螃蟹的故事。”司机发动了汽车,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等我开过这里,我再跟你们说。”说罢,汽车便像坦克一样冲进了黄污的海水里,激起两侧比汽车还高的肮脏的白色浪花。

谁也没有想过,螃蟹居然能够如潮水般席卷至这片内陆。各式各样的螃蟹,也不张牙舞爪,只是一味地向城市里行进。即使有人抓来几只螃蟹,它们也只是张开钳子,甚至不会夹一下。在内陆螃蟹可是稀罕货,这时也没有什么交通网,青壮年们肆无忌惮地捡起螃蟹和土豆玉米什么的做成各式各样之前从未尝过的佳肴。但很快,腐烂的螃蟹的恶臭味压抑住了一切进食的欲望。清理不完的螃蟹尸体构成了土地,分解出来的氨或酶之类的物质烧坏了地表的一切植物,只有无数的蠕虫在这暗红色或青黑色的土壤下生长。

城市里那些没有父母的年轻商人首先离开了这里,用他们来时同样的毅力和欲望,背着全部的家当和几个蟹钳,在螃蟹尸骸中踏出一条向着更深的内陆的道路。等他们走后,这条道路又被更多的螃蟹尸骸掩盖住。剩下的人能去哪里呢,他们的一生、他们父母的一生、他们祖祖辈辈的一生全都扎根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里,唯一可见的不同只有那座连绵不绝的耸峭山脉,阻挡着这片土地与更广袤的土地的沟通。除了那些商人,没有任何一个空子是他们找不到钻不进去的,但除了他们便没人能找到他们曾经走过的路了。更何况,这里还有着他们的家和坟。事实上,直到这座城市只剩下老人时,也没有一个年轻人离开这里,他们只是仿佛被同一条长木条捆住了,像尸体一样飘过山脉,只有不时崩落下来的石头砸进泥土上,从数米深的土壤里榨出黄褐色的汁液,昭告着这无声的迁徙。

泛着腐臭和腥臭的土地上只剩下了老人这种生命。他们除了家什么都没有了,只得匍匐在地上,啮食着土地上腐烂的螃蟹,直到所剩无几的牙齿也被甲壳磨平,便只能汲取土壤中发酵的尸水。但他们奇迹般地活下来了,只靠螃蟹的尸体,他们的身体受到软甲和蛆虫的改造适应了螃蟹尸体的一切恶臭与毒素,土壤就是他们的养料,于是他们便像埃迪卡拉纪的生物扎根于菌毯般固着在螃蟹的坟墓上,甚至恢复了年轻时的生命力与欲望,他们开始提着松垮的皮肤交配,用时是短暂的,但却有了直观的成果:城里所有的老年妇女都受了孕,并且都在七个月后诞生下一个个早产儿。

说是早产儿,但却比正常的人类婴儿更加成熟,他们生下来便可以在床上爬,吮吸母亲干瘪的乳头一个月便可以长牙,生来便有吸食螃蟹汁液的能力,长牙后自然也可以去咀嚼螃蟹尸体。于是这片腐臭和腥臭的土地变得香甜,居民像犁一般用牙齿垦殖着这里每一个角落,在最后一个老人死去也就是最后一个婴儿长出阴毛的时候,黄色沙滩上已无一丝螃蟹的痕迹,只有顺着它们足迹而引来的淡蓝色的海。人们于是欢呼着钻进了海里,用打捞上来的废物缝制成简陋的布料披在身上,作用仅仅是让自己野兽般的生殖器更加突出。他们肆无忌惮地捕捉着海里取之不尽的食物,肆无忌惮地欢快性爱,直到有一天,一群生殖器小得能藏在布料下面的人,说着和他们不一样的语言,来到这个地方。

司机讲完这个故事后,良久没有任何人再次张嘴。最后还是司机打破了这个僵局,他把抽剩的雪茄熄灭放在一个像棺材的木盒子,然后问了我一个他早就有答案的问题:“你们是坐飞机来的吗?”当然不需要我回答,他便继续说:“我以前坐过飞机,是去哥伦比亚。我很享受上升和下降的过程,如果飞行中有阵颠簸就更好了,那是地球在直击你的前列腺的快感。”我会前列腺这个复杂的词全是因为我为了背单词,把我能想到的一切人体器官都写在了一个本子上,再挨个翻译成法语。我于是嗯嗯地赞同,他便握紧方向盘,不再向我们说任何东西,因为我们已经能看到那片大海了。

他没把我们送到海滩上,他说怕车辙污染了海滩,我们表示理解,付了钱便走向了沙滩,看到了那片纯净的海。它比天更蓝,天空更像是这片海掺了鱼或鸟或虾或蟹或人的排泄物后倒扣上去的一样,但这里是纯净的,在地球上能找到这样的地方是人类的幸运。控制不住的,我把行李放在沙滩的最外层,把自己扒个精光,衣服一起搭在行李上,在同伴们惊讶的目光中,我奔跑着,丝毫不顾胯下刮干净阴毛的硕大的生殖器像鞭子一般拍打着我的大腿和会阴,一个踉跄便扎进海里。温暖的海水,温暖的海水抱紧了我,钻进我身体的每一个孔洞,淡淡的咸味让海水更接近生命,我在几近溺水的状态下睁开眼,透过满眼的蓝模糊地看见了被海水折射过的阳光像被子一般盖在了我和海的身上,于是我便放心地阖上眼,感受着甲壳从我光滑的肌肤中钻出来的舒适,我长了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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