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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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您答应来的，怎么还没来啊！这都月底了！” 刚从工地回来的老孙，还来不及洗掉脸上的尘土，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 “儿媳” 的名字，接起后，儿媳带着哭腔的声音顺着听筒钻进来，让他心里猛地一紧。
老孙连忙放下肩上的工具包，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语气急切又带着安抚：“哦，哦，丫头你别急！今天工地收尾耽误了会儿，明早天不亮我就骑电动车过去，你们别慌啊！”
他皱着眉，抬头望了望渐黑的天色，心里盘算着得提前把给孩子们带的蔬菜装上车，“放心好了，爸说到做到！”
这事儿还得从老孙年轻时候说起。老孙大名孙立，在家排行老三，早年村里都喊他 “孙老三”。他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泥水匠，手艺精湛。老大子承父业也成了泥水匠，可母亲常年生病，家里因病致贫，老大错过了找对象的年纪，成了村里的 “光棍”。老二比他大几岁，母亲去世后，被父亲供着读完了高中 ——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高中生可是稀罕人才，父亲托人做媒，很快给老二成了家。
唯独老孙，小时候调皮捣蛋，不爱读书，到了三十岁还没对象。父亲急得睡不着觉，逢人就叹：“家里可不能有两个光棍啊！不然不光村邻说闲话，连家族里的人都要笑话！”
某天，媒婆王英贞叼着海绵嘴香烟，迈着大步走进孙家，一坐下就笑着说：“老孙头，你家老三我可瞅着了，人不孬，脑子灵光，就是玩性重了点，好好打磨打磨绝对是块好料！”
父亲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凑：“王婶，您这话的意思是…… 要给我家老三说亲？”
“算你精明！” 王英贞磕了磕烟杆，“我表妹家有三个丫头，二丫头性子好，还愿意招个女婿，你要是同意，我这就安排俩人见见面！”
父亲一拍大腿，声音都拔高了：“行！太行了！”
相亲、压帖、待媒、拜堂，半个月后，老孙就去了东村赵家做了上门女婿。说来也怪，自从进了赵家的门，老孙像变了个人似的 —— 以前爱偷懒耍滑，如今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以前脾气急躁，现在待人接物都透着股圆滑劲儿，再也不是村里讨人嫌的 “孙老三” 了。
三年后，赵家在村头自留地砌起了村里第一栋大别墅，紧接着，一儿一女先后出生，赵家上下都乐开了花。赵父更是托关系，给老孙找了个电焊工的活儿。
九十年代末，村里很多人去新沂农药厂做电焊工，一天能挣八九十元。老孙跟着工友们埋头苦干，妻子也在镇上电子厂上班，几年下来，家里手头渐渐宽裕。可老孙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 自己没文化，不能让孩子也吃没文化的苦。儿子初中毕业后，成绩不算拔尖，老孙咬咬牙，花七八万元送儿子去了民办中学。民办学校开销大，六年下来花了几十万，可老孙从没犹豫过：“只要孩子能有出息，这钱花得值！”
到了儿子高考，老孙夫妻俩整天愁得睡不着觉，额头都起了燎泡。儿子成绩确实不算好，最后考了个民办大专，学的机电专业，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份车床工的活儿，每天 “打螺丝”。看着儿子能在城里立足，老孙心里既欣慰又犯了难：儿子总不能一直租房住，得买套房才算真正安家。
他跟妻子坐在灯下商量，手指在计算器上不停按动：“我做电焊工这么多年，除去日常开支，攒了几十万，想给儿子在城里买套房。”
妻子点点头，眼里满是赞同：“这主意好！养儿防老，我们的钱本来就是给孩子攒的。要是不够，我去跟大姐借点？”
老孙却皱起了眉，摆了摆手：“跟大姐借就算了，她日子也不宽裕，咱别给人家添麻烦。” 其实之前女儿满月，大姐只带了几斤鸡蛋和馓子，没包红包，老孙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但如今转念一想，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计较这些，“实在不够，咱就去银行贷商业贷款，我还能干活，慢慢还！”
妻子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笑着说：“行，都听你的！”
没过多久，老孙夫妻俩在城里给儿子选了套 103 平米的学区房 —— 首付七十万，商贷四十万，分十年还清，月供四千。拿到新房钥匙那天，老孙摩挲着钥匙，脸上笑开了花，拍着胸脯对妻子说：“每月还四千，毛毛雨！我做电焊工月薪过万，这钱我来还，不用儿子掏一分！” 妻子也笑得合不拢嘴，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更让老孙高兴的是，儿子上班不到半年，就在城里处了个对象 —— 女孩是镇上的，性格泼辣但心眼好，双方家长也都认识。很快，两个孩子就定了亲、成了家。为了儿子的婚事，老孙又花了三十万，可他一点不心疼：“儿子成家，是天大的喜事！”
可偏偏就在这时，老孙的眼睛出了问题 —— 长期做电焊工，视网膜受了损伤，再也不能做电焊了。他没敢告诉儿子，偷偷跟着村里的施工队干起了杂活。施工队是远房亲戚组建的，专门给村里修路建桥，老孙负责操作渣土机，工资比做电焊时少了不少。这几年下来，老孙年过六旬，头发早已花白稀疏，头顶都秃了一块，原本挺拔魁梧的身子也弯了腰，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旁人见了都唏嘘：“老孙这是把自己熬坏了！” 可老孙从不抱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把月供还上，让儿子过得舒心。
老孙的儿子小孙，其实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却也懂得父母的辛苦。结婚后，他和妻子住在小高层里，同一层有三户人家：东户是带孩子的小夫妻，中户是未生育的小夫妻，小孙家住西户。小区前面就是城里的育才路，两公里长的街上商铺林立，还有不少小吃店，每到晚上烟火气十足，被人称作 “小南京路”。
城里年轻人都爱热闹，东户女主人某天在电梯里跟小孙妻子聊天，笑着说：“邻居，你知道吗？育才路上的雪城烧烤店，三斤小龙虾才四十八元，还送啤酒呢！”
小孙妻子眼睛一亮，拉着东户女主人的手说：“真的呀？那明晚咱组团去尝尝！”
那天晚上，东户女主人请小孙夫妻吃了夜宵。小孙心里过意不去，第三天就主动请东户和中户的邻居吃饭。一来二去，几户人家关系越来越近，时不时就约着一起吃饭。可时间一长，小孙夫妻俩的工资渐渐不够用了 —— 两人每月工资加起来七八千，除去日常开支，确实有些紧张。
一天晚上，小孙妻子坐在沙发上，皱着眉跟小孙说：“最近总跟邻居出去吃饭，咱们工资都快不够花了…… 要不，跟爸要点钱？”
小孙手里的遥控器顿了顿，抬头看着妻子，眼神里满是为难：“别啊，我爸这几年不容易，眼睛坏了不能做电焊，只能在施工队干杂活，还得帮咱们还月供，他手里哪有多余的钱？” 他想起上次回家，看到父亲手上的老茧和佝偻的背影，心里就一阵发酸，“咱们省着点花就行，别跟我爸开口。”
“可咱们在城里开支本来就大啊！” 妻子有点委屈，声音提高了些，“你爸和妈加起来工资也有八千，他们在乡下没什么花销，帮衬咱们点怎么了？”
小孙深吸一口气，拉着妻子的手，语气放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你想想，我爸都六十多了，还在工地上风吹日晒，咱们怎么忍心再跟他要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灯火，“要不这样，我下班后去兼职跑外卖，你也别总跟邻居出去吃饭了，咱们省点钱，慢慢就缓过来了。”
妻子看着小孙认真的样子，心里也软了下来，点了点头：“行，听你的。其实我也觉得总跟你爸要钱不好，就是刚才有点着急了。” 她站起身，从身后抱住小孙，“以后咱们一起努力，不让爸妈再操心了。”
第二天一早，老孙就骑着电动车赶到了城里。刚进家门，小孙就迎了上去，接过父亲手里的蔬菜筐，笑着说：“爸，您怎么这么早过来？路上冷不冷？”
老孙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着说：“不冷，我骑得慢。你们最近还好吗？”
小孙妻子也走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爸，对不起啊，昨天我不该跟您哭穷，其实我们能自己解决，您别担心。”
老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哈哈笑了起来：“傻丫头，跟爸客气啥！不过你们能这么想，爸更高兴！” 他看着儿子和儿媳，心里暖洋洋的，“我跟你妈商量好了，每月给你们带点蔬菜粮食，能帮你们省点是点。月供你们也别操心，爸还能干活，等你们以后日子好了再说。”
小孙眼眶一热，握着父亲的手：“爸，您别太累了，月供我们也能还一部分，您别一个人扛着。”
老孙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眼里满是欣慰：“好，好，咱们一家人一起努力！”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一家三口身上，温暖又明亮。老孙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再多的辛苦都值了 —— 儿子懂事，儿媳体贴，这日子啊，只会越来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