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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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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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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香里的相守

中秋的乡村夜晚,如水的月光淌过田埂,漫过草荡,给错落的红墙黑瓦镀上一层银纱。稻田里的稻穗饱胀着腰肢,被晚风拂得簌簌作响,混着村口老槐树的叶声,织成一片安宁的夜曲。远处的草荡在月色下泛着朦胧的白,像片望不到边的神秘海洋,偶有几声蛙鸣从深处传来,又很快被村庄的寂静吞没。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在月光中慢慢散开,给这清辉满地的夜晚添了几分烟火暖意。

“快来看哟!老李家的驹小回来了!还带着个姑娘!” 村口王二婶的喊声像块石子投进静水里,瞬间打破了水乡小村的宁静。消息顺着田埂、绕着屋舍,转眼就传遍了整个村子。不一会儿,村北那间李驹亲手砌起的三间瓦房前,就围满了男女老少,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驹小胆子也太大了,私奔才多久就敢回来,不是往老许的火上浇油吗?”“听说跟他一起的是老许家三丫头小兰,这俩孩子,真是敢作敢为!”“老许盼着招婿撑门户呢,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

说话间,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踉跄着挤过人群,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直冲鼻腔。正是刚从苏南赶回来的老许,他一眼瞥见门口站着的蓝布衫青年,眼睛瞬间瞪得通红,抬脚就踹开了虚掩的木板门。“哐当” 一声,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老许一把拎起矮个青年的衣领,像拎着只小鸡似的,狠狠摔在门外的泥地上:“你这个挨枪毙的小兔崽子!把我家三丫头藏哪儿去了?”

青年摔在地上,膝盖蹭破了皮,却顾不上揉,抬头望着怒气冲冲的老许,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叔叔,您别气,小兰…… 她在屋里呢。”

“气?我能不气吗!” 老许抬手就给了青年一个耳光,“啪” 的一声脆响,在夜空中格外刺耳。“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干这丢人现眼的事!让我老许的脸往哪儿搁!”

青年捂着发烫的脸颊,眉宇间满是无奈,却没辩解半句,只是默默挪到墙角,低着头不吭声。他就是李驹,村里人人都知道的苦孩子。

“大伙儿评评理!” 老许从裤兜里摸出旱烟袋,狠狠往鞋底磕了磕,又猛吸一口,烟圈从他鼻孔里喷出来,混着怒气,“我还指望三丫头招个女婿,给我许家延续香火,撑起门户,这倒好…… 这倒好啊!” 他越说越激动,手都跟着发抖,“作孽啊!真是作孽!”

围观的村民们也七嘴八舌地劝起来。“老许啊,消消气,年轻人嘛,一时冲动,说不定是真感情呢。”“就是就是,驹小这孩子不错,能干又本分,小兰跟他未必就过不好。”“有话好好说,动手可解决不了问题。”

说起李驹,村里没人不唏嘘。这孩子命是真苦,十岁上母亲就因病走了,家里的重担一下压到了父亲肩上。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十五岁那年,父亲跟着村里的劳力去滨海挑河工,一场意外,再也没能回来。年纪轻轻就没了爹娘,李驹却没垮掉,反倒比同龄人更坚韧、更能吃苦。十六岁就跟着村里的男劳力下地干活,挑担、挖沟、撑船,样样都不含糊,力气甚至比一些常年劳作的成年人还大。

他的游泳本领更是全村一绝,草荡里的水网纵横交错,他却像条鱼似的自在,一个猛子扎下去,半晌浮上来,手里准能攥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那几百亩的草荡,既是他觅食的地方,也是他的 “练兵场”。靠着一双勤劳的手,几年下来,他硬是在村北空地上砌起了三间亮堂堂的瓦房,红墙黑瓦,在村里格外惹眼。村里的姑娘们提起他,心里都带着几分佩服和心疼,佩服他的韧劲和本事,心疼他孤苦无依的身世。

而老许家,在村里算得上富裕户。老许有门祖传的手艺 —— 敲白铁皮,打出来的水桶、铁盆,又结实又好用,在周边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嫁去了东村的村支书家,二女儿则在苏南吴江找了个手艺人家,日子都过得不错。老许心里盘算着,三女儿小兰留在身边,招个上门女婿,既能照顾他们老两口,也能延续许家的香火。

春节刚过,老许就托了媒人王英贞,给小兰说了门亲事,对象是东村田家的老三。田家条件不错,人也老实,老许越想越满意,可小兰却死活不同意,梗着脖子跟老许闹了好几回。

老许农闲时就带着大女儿、二女儿去苏南一带做工,一年下来能挣不少钱,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小兰则留在村里,一边在生产小组干活,一边看家。她和李驹恰好分在同一个生产小组,朝夕相处中,两颗年轻的心慢慢靠近了。

干活的时候,李驹总想着照顾小兰。挑担时,只要看到小兰筐里的东西重了,他就悄悄把自己的担子换给她,或者趁她不注意,把她筐里的一半重物挪到自己这边;插秧的时候,小兰的 “荡儿”(方言,指插秧时负责的一片区域)还没插完,李驹就早早插完自己的,过来帮她接档;夏天日头毒,劳动之余,李驹就跑到草荡边,摸螃蟹、捉鱼虾,给小兰改善伙食。

记得有个阳光炽热的午后,刚收完早稻,歇晌的时候,李驹拉着小兰来到草荡边的大槐树下。树荫浓密,挡住了毒辣的日头,微风拂过水面,带来丝丝凉意。水面波光粼粼,映着两人年轻的脸庞,清澈又明亮。李驹从田埂边拖出藏好的渔具,熟练地挂上鱼饵,甩向水中。小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托着下巴,满心期待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漂。

“驹小,你说今天能钓到鱼吗?” 小兰轻声问。“放心,保管让你吃上鲜美的烤鱼。” 李驹笑着说,眼睛却没离开浮漂。

没过多久,浮漂猛地往下一沉,李驹眼疾手快,猛地往上一拉,鱼竿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上钩了!” 他喊了一声,使劲往后拽,一条肥美的鲫鱼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在半空中挣扎着。小兰高兴得拍手跳起来,笑声像银铃似的,清脆地回荡在草荡边。

两人捡来干树枝,生起一堆火。李驹把鱼处理干净,用树枝串起来,架在火上烤。火苗 “噼啪” 作响,鱼皮慢慢变得金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小兰坐在一旁,时不时给火堆添根柴,眼神温柔地看着李驹忙碌的身影。烤熟后,李驹先撕下一块最嫩的鱼肉,吹凉了递到小兰嘴边:“尝尝,看好吃不。” 小兰张嘴接住,鲜美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她笑着点头:“真好吃!” 两人你一块我一块,分享着这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心中的情愫也在这烟火气中悄然滋长。

也是一个月圆之夜,村里的打谷场刚收完稻子,空气中还弥漫着稻壳的清香。月光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打谷场,远处的蛙鸣此起彼伏。李驹和小兰并肩坐在草垛上,沉默了许久。

“驹小,我爹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小兰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忧愁。李驹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的条件,跟田家比起来,差得太远了。“不如…… 我们私奔吧?” 小兰抬起头,眼神坚定地望着李驹,“等我们生米煮成熟饭,我爹他们也就没办法了。”

李驹猛地抬头,看着小兰认真的脸庞,心里五味杂陈。他想给她一个名分,想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可他也知道,私奔这事儿,会让老许夫妻彻底震怒,也会让小兰背上 “不孝” 的名声。“这样…… 不好吧?” 他犹豫着,“会不会太伤你爹娘的心了?”

“那怎么办?” 小兰急得眼圈都红了,“难道我们就这样分开吗?我不想嫁给田家老三,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小兰总是愁眉不展。细雨蒙蒙的日子里,她常常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心里满是迷茫和无助。李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自己不能让小兰失望。

终于,他下定决心,找到小兰:“好,我们走。我们先请几天假,去外面躲躲,等中秋节再回来。记住,别跟队长请假,我们悄悄走。”

小兰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两人瞒着双方长辈,也没跟生产小队打招呼,悄悄离开了村子,去了扬州。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起逛街,一起看风景,一起憧憬着未来的生活。虽然只有短短一周,却成了他们心中最珍贵的回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回来的这天,恰巧遇上老许夫妻从苏南做工回来。老许刚到家门口,就看到了李驹,新仇旧恨一下涌上心头,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小兰在屋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了出来。刚到门口,就看到母亲也急匆匆地赶来了,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满是焦急和愤怒。“你这个没出息的丫头!” 母亲一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打她,“放着好好的人家不嫁,非要跟这个穷小子跑!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东西!”

小兰躲闪着母亲的巴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哭喊着:“妈,我就是喜欢驹小,他对我好!跟他在一起,我不怕吃苦!”

“好?能当饭吃吗?”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田家条件那么好,你嫁过去就能享清福,你偏要往火坑里跳!”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候,闻讯而来的老支书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一把拉住还在怒气冲冲的老许,语重心长地说:“老许,你先别冲动。孩子们的事情,咱们得慢慢说,不能动手。”

老许甩开老支书的手,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脸色依旧铁青:“支书,你看看这小子,拐带我家闺女私奔,把我老许的脸都丢尽了!我能不气吗?”

“我知道你气,” 老支书拍了拍老许的肩膀,“可你也得想想,驹小这孩子,虽然家境不好,但他人品好,勤劳肯干,有上进心。你看他年纪轻轻,就能自己盖起三间瓦房,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小兰和他也是真心相爱,咱们做长辈的,不能硬拆散他们啊。”

“真心相爱能当饭吃?” 老许反驳道,“我就是想让小兰找个条件好的,以后不受苦。”

“你看咱们村,多少夫妻一开始日子过得艰难,后来靠着自己的双手,不也慢慢好起来了?” 老支书继续劝道,“只要他们肯努力,以后的日子肯定差不了。而且强扭的瓜不甜,你就算逼着小兰嫁给田家老三,她心里不情愿,日子也过不舒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小兰的母亲在一旁听着,打骂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又看了看角落里默默站着、一脸愧疚的李驹,心里也有些动摇,慢慢走到凳子上坐下,捂着脸抽泣起来:“我这都是为了她好啊……”

“咱们都是看着驹小长大的,这孩子的品性,村里没人不认可。” 老支书接着说,“他对小兰好,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要他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孝顺你们老两口,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年轻人嘛,一时冲动,咱们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多少都能理解。”

围观的村民们也纷纷附和:“支书说得对,老许,就给孩子们一个机会吧。”“驹小是个好孩子,小兰跟他不会吃亏的。”“是啊,以后他们好好孝顺你们,不比什么都强?”

老许沉默了,他狠狠吸了几口旱烟,烟蒂在夜色中明灭。他心里清楚,老支书说得有道理,也知道李驹这孩子确实不错。可一想到自己招婿撑门户的心愿,他心里就堵得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好吧,看在支书和大伙儿的面子上,这事儿…… 再商量。”

听到这话,小兰和李驹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感激和希望。小兰擦干眼泪,拉着母亲的手:“妈,你放心,我和驹小以后一定会好好干活,好好孝顺你们。”

小兰的母亲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就这样,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不久后,在老支书的撮合下,老许终于松了口,同意了小兰和李驹的婚事。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简单的几桌酒席,请了村里的亲戚和要好的邻居,两人就正式成了家,小兰也搬到了李驹的瓦房里。

婚后的日子,虽然不富裕,却过得充实而甜蜜。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起去田里劳作,插秧、割稻、挑担,样样都干得十分卖力。傍晚收工回家,李驹劈柴、挑水,小兰则忙着做饭、洗衣,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遇到农闲,李驹就去草荡里捕鱼、摸螃蟹,换些钱补贴家用;小兰则在家缝缝补补,或者跟着村里的妇女们做点手工活。

累的时候,小兰就靠在李驹的肩膀上,轻声说:“驹小,虽然日子苦点,但我觉得很幸福。”李驹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神坚定:“兰,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辜负你,也不辜负大伙儿的期望。”

他们不仅勤劳肯干,对老许夫妻也十分孝顺。逢年过节,总会提前准备好礼品,带着孩子去看望两位老人;老人生病了,他们忙前忙后,端汤送药,比亲儿子、亲女儿还要贴心。老许夫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初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对这个女婿越来越满意。

又是一年中秋节,月亮格外圆、格外亮,像一个巨大的银盘挂在夜空中,清辉洒满大地。小兰和李驹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有鱼、有肉、有新鲜的蔬菜,还有自己做的月饼。他们特意派人去请了老许夫妻和老支书,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的八仙桌旁,其乐融融。

老许看着眼前懂事的女儿、能干的女婿,还有活泼可爱的孙子,心里满是欣慰。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感慨道:“当初啊,是我太固执了。现在看来,只要孩子们过得好,比什么都强。驹小,以前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李驹赶紧站起来,给老许满上酒:“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能理解我们,我们就很满足了。以后我们会好好孝敬您和娘的。”

小兰的母亲也笑着说:“是啊,这俩孩子确实争气,日子越过越红火,我们也放心了。”

老支书看着这和睦的一家人,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就对了嘛,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强。”

月光下,院子里的笑声此起彼伏,飘出了围墙,飘向了宁静的乡村夜晚。草荡边的蛙鸣依旧,稻田里的稻穗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幸福的一家人祝福。这段曾经充满波折的爱情故事,渐渐成了村里的美谈,让人们相信,只要是真心相爱,只要肯勤劳付出,就能战胜一切困难,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而那片见证了他们爱情的草荡,那间李驹亲手砌起的瓦房,也在月光下,静静诉说着这段质朴而动人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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