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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慧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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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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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第四个”? ——《第四个电话》创作谈


空村空地空巢老人……是当下很多小说、散文的母题。中国经过了长达数十年的城镇化进程,以农村农业农民“三农”为基础的乡村振兴确实到了需要关注的时候,政府也出台了不少政策来扶持“三农”建设,推进问题的解决,但农村老人养老问题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我长期工作在东南沿海经济较发达省份,也曾在一个海边乡镇上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鞭炮声,起初以为是店铺开业庆祝,或者谁家办喜事,后来走访了几户人家,才知道是镇上的老人去世了。

镇上生活的居民80%是失能或半失能的老人,平均年龄在七十岁以上,堪称老人镇。镇上奔跑的最常用的交通工具不是轿车,也不是电动车,而是轮椅。如果你等电梯,便会发现一种现象,冷不丁从电梯里滑出来一电动轮椅老人(城里大多数情况是宠物),然后迅速聚集成一排,一溜烟汇入大马路。这样的小区,每家每户几乎都有或备有一辆。熟悉的动作,熟悉的线路,熟悉的车轮声,好比轮椅王国。

老人们每天的生活轨迹是“菜市场”——“家门口”——“海边”——“家门口”。早上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做饭,做完饭去海边消食坐等日出或日落,傍晚返回到家门口排排坐。同村同小区的老人们天天见面,子女基本都在国外谋生,老人一个月拿存折去银行取一次生活费,能聊的除了保姆,便是身体状态与一日三餐,她们基本不聊子女。聊多了,便再无聊的兴致。所以,镇子里开始失语的老人越来越多,以至于成为真正失语失智族群。他们身上的老人机一天中基本不会响一次,看上去更像个挂件或者手伴。能陪他们说话的,只有智能音箱。AI会提醒他们起床、喝水、吃药、吃饭。他们的生物钟一般“早上四五点起床”“晚上七八点入睡”。

在当地老人看来,鞭炮等同“去天国”。早上起床,只要竖起耳朵听听鞭炮声,便知是楼上或楼下的哪一位走了。于是一滴或者两滴清泪便会掉下来,为老邻居,也为自己。

我写“空巢老人”便是基于此。开始想写个中篇,给某位老人立个传,或者写一群老人的生存状态,由于素材积累有限,最后从群像中选取取一位,并从中截取一段矛盾冲突,于是有了这个短篇。

小说中的老人(大姐)岁数并不大,离过婚,也有过子女,但就像放羊的孩子还是放羊,她的孩子显然不太争气且无法依靠,于是当她生病日久,亲人远离,饱受孤独与病痛折磨时,她能想到的便是“自杀”!轻生前,想的更多的还是儿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吃在同一口铁锅里的兄弟姐妹。

小说从“一串电话铃声”入题,再从“一串铃声”刹尾,前面的铃声是“呼出”,它是一种“求救”;后一种是“呼入”,它是一种“得救”。

对不少失能的老人而言,电话铃声便是“亲情开关”,便是人间喜乐。听不到铃声,便以为自己完全孤立,被尘世抛弃。或者说,对于久病失能的老人而言,精神早已荒芜,从生有余念到生无可念,只是刹那。

小说中的老人,最初就是想自杀的。她驱动轮椅上天台,费劲使力不说,即使跌倒摔伤也是平常事,毕竟她连死都不怕。而关于死亡,她内心应该反复想过千万遍了。于是她一遍遍用电话铃声来测试生的意义。这种行为近乎病态,却是虚构的真实。一个想自杀的老人最在意的是人间是否余情未了,是否还有人惦记。

无语境,无意义,无助感,在社会老龄化日益加重的今天,居家养老模式日益普遍的今天,手环老人、轮椅老人、卧床老人定会越来越多,AI智能救助空巢老人或许只是一个解法,就像老人怕去福利院一样,过于冰冷的四面墙,显然无法满足他们的精神需求。

“我真怕自己哪天倒下/谁撑这个家/我真怕自己老了病了/没人会牵挂/我真怕自己拼命赚钱/养不起全家/我真怕自己倾尽所有/没人在乎啊……”任夏的这首歌《我真怕自己哪天倒下》直击底层人民生活的现实,经刀郎演唱会推广,扎心催泪,便我仍觉不够,它充其量只是预言,而小说中老人生存状态显然是实锤验证。

能拥有好几位兄弟姐妹的,大多出生于50-70年代,那是共和国又红又专的一代人,经过历史巨变的他们内心显然是强大的,毕竟还有兄弟姐妹可以牵挂。如果二三十年后,一批没有兄弟姐妹的独立子女将进入老年,他们的养老该怎么办?他们的精神需求如何来满足?

四个电话,四个兄弟姐妹,如同亲情的四次接力,若是中间缺了一位,若是没有“第四个电话”,没有“4号键”,会是什么结局呢?

好在,小说中空巢老人结局的是幸运的,她生活的地域福利不错,有农村养老金,有退休金可领,有政府的温暖,还有好心如快递小哥的帮助,更有四位亲人的照拂,有一群人记得她的生日……这显然过于理想化。

亲如亲人,各有各的责任,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有的生活,这便是现实。

“我真怕父母哪天倒下/谁撑这个家/我真怕父母老了病了/我还没长大/我真怕父母拼命赚钱/身体累垮了/我真怕父母倾尽所有/我还不起啊……”这也是底层社会大多孩子面对的生活现实。

有时,我想,那“电话铃声”是否可以理解为“鞭炮声”,声声相催,声声入耳。

有人可能会说,这个短篇节奏推进得慢了些,或许更适合缩成一个微篇。但如果是那样,就如同没有“第四个电话”……

(首刊《京山文学》2025年春季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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