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水垌的秋收
郑菊芳
题记:《荀子·王制》记载:“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我国古代先贤很早就为农民确立了农耕的时序体系。耒阳市的“粮仓”马水垌,即使在土地集体所有制时代,也继承了神农的农耕文化和春耕夏耘,他们那种对粮食精工细作的精神,那份对土地的珍爱和敬畏,永远值得铭记和敬重。
我们的车子奔驰在回老家马水垌的马路上。远山迤逦,隐约的山峰犹如天际间的一条蟒蛇,蜿蜒爬行而去,错落有致的民居,在新农村的建设中,焕然一新。村前那阡陌交错的稻田,分明是金色的海洋:秋风吹过,稻浪起伏,圈起一浪又一浪金色的涟漪,这黄橙橙的稻谷,载满了马水垌人们的喜悦。
垌中间的马水河,静悄悄地流淌着,似乎在承诺一份马水垌人们深耕这片良田亘古不变的诺言。车子行驰在乡村公路上,这条蜿蜒的、平整的、崭新的乡村公路,把马水垌人们的梦想带到遥远的城市。
正是秋收时节。微风拂过,稻香四溢。在秋阳的照耀下,整个马水垌像一幅富有层次感的油画,远处有山峰,中景有民居,眼前是沉甸甸金灿灿、垂头低眉的稻谷。农村由土地集体所有制到土地承包责任制,由大型的集体统一劳作到以家庭为主的自由支配,马水垌人们告别过去那种艰辛而繁忙的农忙时节,开始了一种耕种有序、劳作悠然的生活状态。
正是晚稻的收割季节,再也听不到当年打谷机的轰鸣噪音,再也看不到当年热闹的收割场面。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收割。村里有专人开收割机,需要收割稻谷的时候,约好时间,一垄一垄的稻谷,不到半天时间,统统收割于机器里,省了晒谷的工序,需要卖出去的稻谷,直接打包。如今的碾米机,已经设置好最适宜的湿度,边出米边烘干,省时省力,两全其美。如果留给自家吃的稻谷,就会用摩托车运回放到家里,慢慢晒干,有的存放稻谷在家里也是待价而沽。稻谷的收割,变成一项简单的机械运动,再不需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抢收。
马水垌的人们从繁重而艰辛的劳作中解放了出来,于是,水稻也不再是单一的经济作物。人们会把土地规制好:除了种植水稻,也会种烤烟,种油菜,甚至会舍得让水稻田来种植蔬菜。堂伯就是第一个勇于吃螃蟹的人,当田地责任承包到户的时候,堂伯首先规划出一丘距家不远的水田,改为旱田,尝试种植各种蔬菜,每天早晨去圩场卖菜,换取日常家用的开销,缓解了经济压力,也改善了生活。在堂伯的影响下,湾里人也陆续在田埂上在山坡上耕种各种蔬菜瓜果。
远处,收割机在田间“呜呜”的响声里,载满着马水垌沉甸甸的秋天,也载满了马水垌人秋收的喜悦。田埂上站着几个拿着麻袋准备装稻谷的乡亲,一边闲聊,一边抽烟。挑着水桶的老农,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那是给刚刚莳下的蔬菜苗浇水,近处,弯腰的女人,正在扯着成熟的黄豆,看见我们,憨笑:“你们这些难来客,回来啦?进屋坐坐,喝口水打口干。”都是乡里乡亲,都是母亲在湾里的老伙伴,我们也无需客套,进屋,喝水,或者喝一碗甜甜的醪糟。这时,乡亲们会把秋天收获的作物,比如花生、红薯、南瓜、冬瓜、辣椒等,装好袋,放到我们车子的后备箱里,如果推辞,他们就会说:“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放在这里吃不完,也是浪费呀。”非常朴实的话语,却饱含深情厚意。这就是我淳朴的乡亲——马水垌人。
我们来到堂哥家里。堂哥家里新建了两间房。房屋前有两棵枣树,屋后有几棵挂满果实的柚子树,右侧是一丛竹林,左边是湾里的老井。屋前晒谷坪上,铺开一层晚稻谷子,晒谷坪旁边的田地里一对白鹅悠闲自在,形影不离,两个白鹅的脖子伸曲有致,似乎在悄悄说着情话。一只黄狗趴在地上,前爪不时地放在嘴边,嘴巴很有节奏地嚼着,似乎吃得忘乎所以。母鸡肆无忌惮在晒谷坪里晃悠,走走,停停,不时低下头尽情在谷堆里啄食。我们试着轰赶母鸡离开谷堆,母鸡一副“我是主人我怕谁”的样子,飞走几步,又往回在谷堆旁,继续低头啄谷。
曾经梦想逃离故土的堂哥,此刻犹如隐士般笑眯眯地坐在枣树下,抽着旱烟,旁边已经摆好茶具、桔子、花生和炒黄豆,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我们似乎找到了徐志摩诗句“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纷”中的那份意境了。
走进堂哥屋内,堂哥家里的晚稻只还刚刚开始收割,可是已经储满了半间屋子多的稻谷,那都是早稻谷,在待价而沽。冬瓜、南瓜,堆砌一角,黄豆、油茶籽,盛满在几个大箩筐里。堂嫂说:“今年的油茶子丰收,黄豆、花生也多,橘子收成也好,凉薯和红薯在土里都懒得去挖。”我们能感受到言语之中的喜悦与得意。
一个只会耕种水稻的村庄,一些舍不得用土地耕种其他农作物的乡亲,在国家不再上交统购粮以后,在温饱问题彻底解决以后,终于开始面向多种经济作物的尝试与耕作,终于除了种植萝卜白菜,还会耕种其他蔬菜及经济作物,这让我们这些从这个村庄走出去的人,感到一些欣慰和欢心。
我很奇怪,我们这里曾经没有一棵油茶树啊?堂哥告诉说:早几年前,村里干部就号召老百姓开垦荒山,改种油茶树,如今已经是满山的油茶树了。我们来到距离堂哥家不远的低矮的山岭,当年的荒山,如今是一排排生机勃勃的油茶树,累累果实缀满枝头,饱满圆润,在阳光下闪耀着生命的釉彩。山风过处,清冽的茶果香沁人心脾,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弥漫着令人振奋的丰收讯息。秋风染醉了几树红叶;绿树,红叶,光溜溜的果子,这是大自然这位伟大的画家,在马水垌的秋天里绘就一幅斑斓的油画。
昔日的荒山,今朝的油画,沧海不是桑田,马水垌已换上了新颜。
山间小路上,偶见从山上摘桔子归来的另一个村子里的乡亲,遇见我们,他们放下担子,执意要我们尝尝刚从桔子树上摘下的新鲜桔子。
我们一路走着,一路回忆,也一路感叹。
老母亲由衷地说:“从古到今,没有哪一个朝代的农民有现在这般幸福。你们都是读书之人,你们说说:哪一个朝代的农民是不是都要交沉重的苛捐杂税?”
民以食为天。当一个国家的温饱问题得到彻底解决,人民也就意味着开始从容起来:不再为了裹腹而忧心忡忡,不再为了谋生而起早贪黑,不再为糊口而背井离乡。慢悠悠地农作,有条不紊地收获。青壮年农忙时节回乡,农闲时节外出务工。而那些长期离家外出务工的几家人,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眼光只停留在家乡的土地上,他们走出去,只为实现自己的一份梦想。
从乡亲们那种慢悠悠的步伐那份憨厚的笑容,从堂哥堂嫂的神态言语中那份闲适与得意,我们知道:土地已经给予了故乡马水垌人们最温柔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