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去,青苔在石阶上铺就了绿绒信笺;草尖的露珠裹着草叶的甘甜,悄然滴在苔衣上——那是昨夜星辰捎给大地的秘语。树根在泥土深处编织年轮网,春的悸动牵扯着网上的金线,好让秋的沉眠凝成琥珀结。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林冠,整片森林都屏住了呼吸,静待腐叶下新芽顶开冻土的脆响。那脆响扯着风的丝线,将春的消息缝进大地的褶皱里。
溪流携着山雨的余威奔涌,溪水撞击溪石时溅起碎玉般的水花。一滴水珠划着优美的弧线坠入临溪的池塘,惊醒了池中迷梦的睡莲。睡莲粉白的花瓣缓缓舒展,水面漾起一阵梦的漪涟。风,从山坳里涌出,将竹林漾成墨绿的海。新竹拔节的脆响惊落老松的针叶,松针在空中翻着筋斗,落下时恰巧沾在一只红腹松鼠的脑袋上。红腹松鼠愣了一下,抱着松果跃过枝桠,松果不慎滚落,正好砸中树根旁的空塑料瓶。“砰”的一声怪响,吓得一群小松鼠惊慌地朝密林深处逃窜,又惊飞一群群山雀,在密林上空织起片片流动的网。惊恐过后,树根旁的空瓶没了踪影,不知蹦去哪里躲起来了。
松竹随风摇摆,松针与竹叶摩擦发出沙沙沙的声响——这摩擦,不是为了争输赢,只为证明各自的存在;那沙响,亦非激烈争吵时的恶语相向,而是彼此交流时的絮语绵长。涌出竹林的风,径直扑向原野,把成片的麦田酿成金色的海洋。一只云雀掠过,翅膀切开麦田的金箔。当影子轻触田鼠洞穴的刹那,云雀忽然悬停——不是畏惧,而是听见了大地的脉动。每一次精准啄食,都是为了让麦穗的呼吸更均匀,让田鼠的奔跑更轻盈。
月光为原野披上银毡,蟋蟀的琴声从草丛里浮起。萤火虫提着灯笼巡游,闪烁的微光与银河的繁星遥相辉映,仿佛在对接着神秘的信号。一只刺猬驮着月光穿越草丛,背上的果实滚落,惊醒蜷在草根下的蚯蚓,蚯蚓蠕动身躯,把消息往泥土深处捎。露珠在蛛网上串起水晶项链,项链随风摇晃,坠子敲出细碎的叮咚,昨夜凋零的花瓣已悄悄融入泥土,成为来年蝴蝶的摇篮。
霜降后的第七个清晨,枫叶在半山上燃起团团篝火,将绵延的山峦晕成五彩绸带。匆匆赶来的流云,在山前放缓脚步聚成云团,驻足俯看,久久不愿离开。秋阳漫过半山,林间的山楂树上挂满了红果。提着红果的枝桠静静地垂着,枝头的叶尖还有未融的霜,指尖一碰便落,沾在指腹的粉红晶亮——那是阳光晒透的暖。阵风掠过,枫叶翩翩起舞轻轻吟唱。舞得最欢的那片最红,叶缘泛着浅褐焦痕,像火舌舔过的碎绒。放眼望去,漫山红枫在霞光映照下如熔金泼溅,将整座山峦浸在暖融融的静谧里。
落叶堆里的野果裂开一道缝,香甜的果汁从缝里溢出来,一群蚂蚁正顺着叶脉来来回回往上爬。它们互相碰着触须传消息,唤更多同伴过来搬野果。忽然“嗖”地一声窜出一只小松鼠,叼起野果就溜进松林没了影。只留下枯叶躺在地上闪着润泽的光——那是枯叶梦醒时睁开的明眸,眸中透着无畏与坚强,更充溢着无限期待与希望。它们在等,等着时光将它们揉成泥土里的胭脂,好把来年的春天抹上更艳的色彩。
初雪乘着北风降临,给山径披上银白的绒装,却压不弯松枝的倔强。冻土下的根须在细数雪花的纹理,默算着与春雷重逢的时辰——它们知道,阳光正在把雪花化作晶莹的笔,书写着重生的预告。就像冬眠的黑熊在树洞里蜷缩成问号,背上的鬃毛沾着松针与雪花,等待春风来解生命之谜。
雪过天晴,大地银装素裹。光着枝丫的树林掠起一道黑影,直冲云霄。鹰,在高空盘旋,当它俯冲时,黑色的翅膀如镰刀般切开气流。野兔的惊惶与风的呼啸在爪尖乱搅,却在最后一瞬改变了方向,这并非慈悲,而是猎手与猎物共舞的默契。当它再次冲向高空远去,黑色身影渐渐变小,在掠过云层时恰似溅在宣纸上的一点墨。
天空缓缓垂下幽蓝的绒幕,星星渐次登场;海平面上,月亮羞涩地探出半张涨红的脸,给黝黑的海面抹上暖暖的辉光。地月联袂弹拨着潮汐的琴弦,起起伏伏的波浪舒展着柔和的乐章。那乐章里,有浪花起舞时的欢唱,有潮头撞击礁石的嗡鸣,还有潮退时沙粒中扇贝的轻吟。潮水的每一次涨落,都是手指轻抚琴弦的灵动,将地月的柔情融在海的波光里。
太阳风裹挟着带电粒子,在地球极地绽放出绚丽的蓝绿色光带。繁星隐去,夜空浸成靛青琉璃,仅余几颗亮星散落在极光流纹边闪烁。当极光褪去,隐去的星星纷纷涌出来,在墨蓝色夜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晶亮。偶有流星从天际滑落,拖着细长的尾焰一闪而过,那是造访地球的不速之客。
一只雪鸮从低空掠过,叫声惊醒了沉睡的北极狐。北极狐猛地竖起耳朵,支起前腿,抬头警觉地注视着天空:天空洇开一道闪着微芒的缝,缝里藏着雪鸮掠过极光的翅影,也藏着人类仰望星空的瞳孔。
——不必纠结生命的意义,答案就写在万物的交错里。花开了会谢,雪落了会融,生灵来了又去,却在不经意间织就一张无形的网——以阳光为经,万物互联为纬,当阳光触及万物时,便拧成了紧固的网结。
晨雾又沿着石阶漫上来,青苔信笺上落满了星辰的秘语。露珠在晨光中折射出彩虹,彩虹的光谱里,藏着太阳、星星和月亮,也藏着山雀、蝴蝶和蜜蜂,或许还有始祖鸟、恐龙和三叶虫——万物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续写着同一首永恒的诗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