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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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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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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顶雾凇

冬日的华顶山,方显仙风道骨,此时去看雾凇,才称得上人间至境。满山的杜鹃林,都被一层晶莹剔透的白轻轻笼罩着。那不是雪,雪是飘下来的,这白却是从枝条深处沁出来的,是山在漫漫长夜里,将呼吸间的温润,一寸一寸还给了枝头。虬枝胀成玉簪琼苞,整座山静悄悄的,似一场盛大而素净的梦,从寒冷寂寞中浮起。

晨光初透,是一抹淡淡的清灰。渐渐那光暖了起来,斜斜切入林间。原本素洁的冰枝,忽然泛起一层浅浅的绯晕,宛若少女初醒的潮红。片刻间,整片林子都变得清澈,每一片雾凇都成了透光的琥珀,仿佛凝着未散的仙气,袅袅的,似有若无。

风不知从何处轻轻吹来,拂过缀满雾凇的枝梢。那声响不像寻常枝叶沙沙,倒似千万枚极薄的玉片轻轻相触,叮叮泠泠,清越又邈远。有些雾凇便在这微风里离了枝头,划出亮闪闪的光。

我沿小径往林深处去。脚下是积了一夜的霜,踩上去酥酥软软的,留下浅浅的印子。可走不出几步再回头,那痕迹已被漫上来的薄雾掩去了,仿佛我从未来过。这山自有它的记忆与遗忘,它记得雾的浓淡、风的去向,却从不记得哪一个晨早,曾有人在此驻足、惊叹,又默然离去。愈往深处,愈看得真切,出了名的华顶山杜鹃虽高大粗壮,却不似参天古木般遥不可及,雾凇凝在伸手可及的枝头,让人对视这一树琼华,显得如此亲近。杜鹃的枝条竟鼓起了一粒粒极小的、暗红的苞,被透明的雾凇静静护着,如襁褓中熟睡的婴孩。伸手轻触,指尖传来的不只是凛冽,竟还有一丝隐约的、属于生命的暖意,这看似被寒冷的雾凇裹着的是待发的生机,是藏着春天的诺言。

日头渐高,光变得更加慷慨,雾凇开始消融,而那消融也是庄严的。未见滴滴答答的狼藉,在光中徐徐地地薄下去,最终化为一缕极淡的烟汽,向着澄蓝的天空散去。杜鹃的枝干渐渐露出本相,湿漉漉的,深黛中泛着乌青,像刚从一场大梦里醒来,周身还带着梦的润泽。我在一株老杜鹃下立了许久。四围静极,只闻极轻、极细的融化声音。忽然觉得,这满山的雾凇,不是让人看的景,是山与杜鹃林的对话。它将积蓄的水汽,在寒夜凝作这莹洁的模样,挂出来给天看,给风看,给偶尔经过的云看,也给似我这般匆匆而来的过客看。而后当着太阳的面,从容地、坦然地化去,不留恋,不惋惜,没有一丝情绪。但化去的并未消失,不过以另一番模样,回到它的血脉里去。待来年五月,满山杜鹃红成火焰时,必有今日这漫山晶莹的魂魄。

起身时,日已近午。林间雾凇化去大半,只背阴的岩隙处,还垂着些残存的冰挂,在风里颤颤地闪着碎光。下山的路似比来时轻快了些。回望处,整座华顶山笼在一层淡淡的水汽中,青灰里透出微蓝,像一尊刚沐浴过的巨佛,安然享受着冬日最洁净的日照。风,已不如来时那般侵骨,想来这山间的寒气,已在与雾凇凝眸之间,悄悄给予我御寒的底气。而我也知道看似枯寂的枝条深处,汁液正开始缓慢地流淌,那是华顶杜鹃的梦呓,是绚烂在寂静深处,为自己默默蕴蓄的春光。

华顶山静静卧在午后的阳光里,那个琉璃世界已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存在。但我心里明白,有些东西是化不去的,那满山冰晶照亮的,不独是冬日的晨光,也映亮了人心深处某个蒙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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