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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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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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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华顶

夜里十点,华顶落雪了,是在朋友圈里看到的,一位在林场工作的朋友,正夜宿华顶。消息确彻,那雪仿佛已经落在我心上,静静的,又异常分明。

雪在天台是稀客,平常提起,总觉它挟着一股透骨的寒,叫人不由得拢紧衣襟,望向窗外灰沉沉的天,暗暗盘算起空调的度数,炉火旁该邀上那些老友。可偏偏知道是华顶的雪,胸口反会泛起一阵温热的骚动。连最贪恋被窝的我,也肯挣脱暖意的缠绕,在天光未透的时辰起身,推门迎向清冽的晨风。车子出城,驶入天北线五十余里,竟不嫌其长。仿佛这段蜿蜒山路,就能将人从平俗的日子中渐渐剥离出来,送往一处澄明。

路是往上攀的。窗外的景致,便也一层层褪去颜色。峰回路转,眼前蓦地豁然,那山,那树,那连绵的岗峦,都已被一种肃穆的白轻柔覆盖。不是那种严实厚重的白,而是疏松的、隐约的。经冬的松树,铁黑的枝干擎着蓬蓬的雪,成了天地间最沉静的水墨。一丛丛低伏的茶树,则被雪勾勒出柔和的、一层叠一层的弧线,像凝固的波浪。声音也仿佛被这白滤过了。风过松梢,只余一缕极细的、宛若瓷器轻叩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是无边无际的静。这静却不空,反倒沉甸甸的,贴着人的肌肤,渗进人的肺腑,将五脏六腑里那些淤积的浊气,一寸寸地涤荡出去。于是忽然明白,人所畏惧的,或许本不是雪,而是那无所不在、侵肌蚀骨的冷。那是落在街巷陌角,转眼便混入泥泞的雪;是扑在旅人肩头,徒增苍凉的雪。那冷是贴着地面匍匐的,关乎生计,透着窘迫。而华顶的雪,是栖在高处,它落在松针与茶枝上,落在古寺的飞檐与山石的皱褶里,便成了一种景致,一种心境。它不涉人间烟火,因而成全了一种纯粹的、近乎神性的美。人们不辞辛苦而来,原为赴一场与洁净的私会。那五十里山路,便是渡往这洁净的舟筏。

登上山顶,言语都成了多余。华顶寺在雪的掩映下愈显古朴安然,仿佛时间的流逝在此也变得缓慢。那些有名的杜鹃,此时虽无姹紫嫣红的热闹,盘曲如铁的枝桠上卧着雪,倒别有一种清矍的风骨,让人遥想五月的漫山绚烂,该是怎样一场盛大的苏醒。看雪的人都成了静静的影子,连呼吸都放得轻了,生怕惊破这一山晶莹的梦。无人高声谈笑,仿佛多看一眼,便能将一分清气,贮进往后冗长而乏味的年月。

我静立良久。一片雪,悠悠地、斜斜地,吻上我的衣袖。低首细看,那六出的冰晶,玲珑剔透,竟是漫天神思的凝结。原来每一片飘落的,都是无字的情话。它停驻的时光短促,我的体温,或是下一刻稍暖的日光,便会将它收回。而此刻的凝望与相知,便成了我的永恒。

归途日影渐高。背阴的雪仍执着地白着,向阳的坡上,茶树丛已隐约透出墨绿的底色,积雪化作湿漉漉的薄光。蜿蜒的山路,又将我带回到来处。车内的暖气重新包裹四肢,方才山巅那个披着清寒的我,便悄然隐退,似一个淡去的梦。然而心里分明知道,有些什么已不同了。那一点清凉的、莹白的印记,是雪留下的,亦是自己向高处凝望时,灵魂被照亮的痕迹。我终要回到这人烟稠密、冷暖交织的平地,为日子奔走,被尘嚣环绕。但或许,只要心底曾存过一片华顶的雪,在某个疲惫的黄昏,忽然想起那个毅然奔赴清寒的清晨,生命的底色里,便有一缕皎洁,不会轻易被风尘湮没。

那雪,终究是会化的。但看过雪的人,心里已悄然刻上了永不消融的华顶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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