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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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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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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枣

沧州属黑龙港流域,当地成土多为河流冲积物。黄河改道的害处且不论,几次改道却着实留下了实实在在的良土,大面积河荒地在世代耕作下改良形成了土层深厚的中壤质粘潮土,上松下实,俗称蒙金。

蒙金土地,自然也可生金。印象中,金丝枣家家户户都是要种的,多的院子里枣木成林,少的也必然要留一棵,春芽夏茂,到了秋,金红的枣子挂满枝头,便是丰收的季节。

俗话说,“白露打枣,秋分卸梨。”,我们这里有这样的传统。白露时打下的枣脆而甜,一口咬下,肉厚核小,甘美清香。若是干化之后,咬开之后便能见金丝相连,嘴中如蜜流淌。

白露时节打下的枣口感最佳,且可以安排做中秋节的各种美食,自是最好的时候,于是家家户户便要开始打枣。

打枣是体力活,人们手里攥着长竿,仰头望着枝头的红枣,然后用力挥动敲打,红枣便噼里啪啦地落下,如雨点般。如雨点般落下的自然不止是枣,偶尔还有叶,红绿交间,更多却是汗水。然而大人们似乎不觉得累,脸上洋溢的满满都是喜悦,如此,更累的仿若便是孩子们,长竿挥到哪儿,孩子们便跑到哪儿。

按理,拾枣是有技巧的,若是大人们捡拾一定会先在树旁观察,待停止挥竿后再去,绝不会站在竿子下方,不然,枣子便会砸在身上。但孩子们完全不理会,他们争相把掉落的红枣装进筐里,若是枣子打到了头,也不哭闹,却常常把枣子往衣服上一蹭,便囫囵吞咽下去,似能止疼一般。

这时长竿便有了新用处,不再留在枣树的枝冠,而是斜了下来——大概大人们也要趁机歇歇——便把竿子轻拍在孩子的身上。

——脏,洗了吃。

或。

——说了不要在树下。

那囫囵的吃法仿佛蜜封了嘴,回应是少有的,就算偶有嗯啊的回应,手和嘴却不停,大人们便不再言语,又把长竿立起来,打枣子去了。

打枣子是白露时节的事,但打孩子是决计不需到那时的。

父亲常说,枣不打不立,孩子不打不成器。那打枣的竿子便伴了我的童年。

打枣有轻重,打孩子也有缓急。若是犯了大错,父亲便怒气冲冲,拎着竿子冲过来。跑自然是不敢跑,但承认错误却要早,而且要分析得透彻,以后如何也要说得清楚,狠狠的竿子便变成了轻轻的拍。但有些错却是改不得。

枣自然不会都到白露才熟,也有些熟的早的,或我认为熟的早的。便决等不到白露的时候,上树自然很灵活,偷摘的枣子其实远不如白露后的甜蜜,一口下去也不会有脆响,但等不及的却似乎往往更甜蜜,哪怕每每被父亲用竿子“爱抚”,也乐此不疲。

打枣的印象,除了那丰收的喜悦和父亲的“爱抚”,陪伴童年的故事自然也离不开。

我是很多年后才明白“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科学含义,《汉语常用语词典》中记载其完整释义为“不问情况,不管有无结果,盲目行事”,但实际上,最初的却是枣树经敲打才能结果的农业智慧,敲打枣树树干可以使树皮受损,树皮中的韧皮部会被破坏,而韧皮部负责的是将光合作用产生的有机物自上而下运输到根部或其他器官。当韧皮部受损时,有机物向下运输受阻,更多的有机物会积累在枣树的果实中,从而提高产量。而这,恰恰是是唯有努力尝试才能获得机遇的态度升华。

然而父亲的故事却非如此。

在父亲的嘴中,当年乾隆皇帝到沧州一带巡猎,途经献县,见路边风摇枣树,果实累累,便觉口舌生津。上前摘枣一枚,剥开时金丝闪耀,食之甘如含蜜,喜上眉梢,留下了“沧州自古草泽之地,然金丝小枣风味独佳,如是者鲜矣!”之语。

不曾想这枣树被乾隆夸后,竟然骄傲起来,不愿再结果子给百姓们吃,连带着整个献县的枣树,都开始只开花不结果,只有身份高贵者才能尝上一二。但当时不少百姓,以卖枣为生,如此便断了生计。百姓们辛辛苦苦种枣这么多年,枣树却连一个果也不结,让人心寒无比。直到来了一位英明的县官,便有百姓前去县衙告状。

那县官是个爱民的好官,听说了百姓的苦楚,很是生气,遥告了乾隆皇帝,拜了罪,便吩咐差役重重地打了枣树四十大棍。说也奇怪,自从枣树挨了打,还真的结出果来了。而且崩脆稀甜,更胜往昔。待到干熟透后,吃几个,甜汁就能把上下嘴唇粘住,用手一掰,金色的丝线拉老长都不断。

这稀罕事儿很快传开,人们都说,这金丝的乾隆皇帝当年赐给枣的龙气,这枣被好官一打,自觉知错,便把最好的都展现出来,不论身份高低,都能吃得上这金丝枣。渐渐地,人们便养成了打枣树的习惯,说也奇怪,但凡是打过的枣树,结的枣子都甘甜无比。自此,这习俗便传了下来。

每每讲到这里,父亲便会抱我在怀中,语重心长地重提那句旧话,枣不打不立,孩子不打不成器。这枣错了要打,知错改错后便会更甜。孩子也是一样,错了也到打,只有知错改错,不再犯错,将来你才会更优秀。

一点点长大,在不同人的嘴里,乾隆皇帝的故事我听过好多版,打枣的故事也不胜数,却从未在听过父亲这般结合起来的版本,但父亲的故事却和打枣的竿子一起,在我的童年留下了最深的印记。

时至今日,成家立业,儿时故事后最朴素的道理,却真切地让我成长了起来。在外奔波多年,每每看到街边有枣卖,便会又想起家乡院子里的枣树,便会又想起父亲打枣的身姿,便会又想起父亲讲故事时那对我未来的期许。

实际上,我一直清楚,打枣的经历不是我最珍贵的财富。

父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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