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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十字路口,向四处看,看不清尽头,大概是雾、车和人。路两边种了一些树,叫不上名字,大概是落叶梧桐,春夏时候绿,秋冬时候枯。
这里是两条路交叉的路口,是人住的地方,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大概十年前,或许更久,南边有一处买酒的店,门口立有一雕像,鞠躬笑着倒酒的店小三形象,塑料制成,非常普通。十年前,雕像很大,笑得夸张,小孩只看一眼就能被吸引。小孩问是什么,家长说这是酒店,买酒的店。
雕像由塑料制成,经受不住风吹雨打,那个小孩每经过一百次,它就掉一些漆、塌一些腰。那处买酒的店,似乎一直没多少人光顾,门前冷冷清清,连老板都看不到。十年后,酒店没了,卷帘门永远关闭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再接受商家,但雕像还在。它身上蓝的、绿的、红的漆掉的差不多,露出由白变黄的坯,剩下零星的漆扣在雕像的坯上不肯放手,恒久地使劲消耗了发出光彩的力量,没办法再抗衡风雨、沙石和氧气,失了鲜艳,变得寡淡。
还好,它很大,很重,亦如多年以前,时间带走了色彩,搬不动重量,直到腰被彻底挂塌之前,它将依然屹立。
可是,这处店门仍会被后人接手,它会被卡车搬走,虽然它永远大笑,永远欢迎爱喝酒的宾客到来。能和时间扳腕子的东西,扳不过人和卡车。
2
还是十年前,或许更久,这里有一个大大的体育场,标准的四百米操场,但它铺的是土。一旦有大风,灰尘呛喉咙。跑得时间长了,白鞋子变得黄鞋子。
没过多久,新式的体育场就建起来了,一直到十几年后,再没有大变。塑胶跑道掩盖了土,旁边浇了水泥,放了健身器材,只有中间大足球场还是草地。这里的草大都一年生,草们的种子即使飞出足球场,落足到水泥钢筋混凝土的缝隙夹层中,恐怕也活得艰难,所以多年以前的草们的大部分后代,仍然生活在这片足球场里,一代传一代,从未离去,周遭环境巨变,与它们无关,自得其乐,春生冬死。
只要有球鞋踩在土里,它们永远闲适,每年夏天,长到人的膝盖。在人的世界,人永远是主角。多年日晒,塑胶跑道难免裂开,一旦下雨,跑道下鼓起包。工人来维修,不让人进去。抱着球拿着球拍的小孩难免失落,蹲在门口发呆抱怨。
人们在跑道旁边打羽毛球,欢快叫喊。而跑道旁边种着树,球被打到树上,难取下来。一个羽毛球不便宜,就会有人爬树摘球。多年前的周末,一对父子在此打球,球被打到树上,父亲爬树摘球,失足跌落,树干刺穿这位父亲的大腿,流出哗啦啦的血,儿子在旁边哭,不会儿救护车滴滴滴开过来,把人抬走。自此以后,这里也被健身器材填满,再不好打球。管理人员空出一片场地,画上线,规定打球的位置。
这个体育场仍然是这里最热闹的地方,在很长的未来,它也应该仍是。
3
这里是人住的地方,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从前一个夏天的良夜,发生一起火灾,火光照亮黑天。救护车警车消防车一辆接一辆来,街坊邻居出门看,浓烟中人被抬出来。一个女人,跪在路上,哭泣磕头祷告。
病树前头万木春,后来一切安然无恙。
每天夏天,和尚会在路口做法事,人们用数不清的纸钱堆起来烧,祭奠故去的人。小孩不懂这么事情,只能看见眼熟的邻居,然后邻居吩咐他们烧纸、磕头。
这里不常下雨,只要下,从来不小。晚上的路灯射出暖黄色的光,雪花一片一片飘,十分唯美,到第二天,雪封了路,没办法骑车。人们拿铁锹、撒盐,来铲雪,太阳一晒,雪成冰,冻在路上,人们拖着脚走,生怕跌到,若要骑车,一个地方非要跌三个跟头,惹得旁人一阵笑。
小孩却总觉得雪新奇,跟家长说出门玩雪,家长说要穿厚衣服、戴手套,不然生病,把手冻坏。小孩不管这么多,握一把雪,捏成球扔出去,或者一下子把扶手栏杆上的薄雪全部扫下去,一直玩到手通红,再缩进袖子里,打一个大哆嗦,说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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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热闹的路口,学校多,孩子多,老人多,小店饭店也多。街边建筑还是二三十年前模样,人们互相认识,一条路走到头,要打不少招呼。
时间变迁,有些变了,有些没变,房子拆了又建,人走了又来。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也许在很久的以后,连这个路口也会消失,但对于时间来说,并不重要。时间注重一件事,就是平等,人会平等的老去,建筑会平等的不结实,要记住的,只有人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