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外公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和父亲提着一袋袋明黄色的纸钱上山为外公扫完墓后,我在老家的后院里看到了那颗高大粗壮的槐树。这棵槐树是八年前外公亲手种的,他告诉我,当这棵槐树花开之时,我也就长大了。
那颗栽在后院里的槐树,承载着我童年的甜蜜和与外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槐树在秋天落在地上的树枝就是我常拿去与邻小孩"斗争"的武器。夜晚,皎洁的月光穿过槐树茂密的枝叶,地上洒下了斑斑点点的月光,我便沐浴着这皎洁的月光,和外公在槐树底下搬来一张小小的木床躺下睡觉。到了春了,槐树开花,我看见这落在地上雪白的花儿,我无心再想"槐树花开之时,我也就长大了"一句中的长大,而是从屋中找来一个小盆子, 自顾自的弯腰将地上那如婴儿般娇嫩雪白的槐花轻轻地从地上拾起。只不过是现在站在这空荡荡的后院里,脱去了孩童时期天真可爱的外壳,不禁感到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从前在这个后院里,在这棵槐树下,是我和外公度过了无数美好时光的场所。 以前还在村里读书时,每次一放学我便兴冲冲地闯回家中, 中途不乏吓走了几群鸡,几群鸭。回到家门口,便手扶膝盖,喘几口粗气,再把那贴着一对门神的木门吱呀呀地推开,冲进院子里,从水缸里舀一勺水洗脸。那种清凉的感觉就是那时我在夏天最大人了的乐趣。原本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的外公将手在围裙上拍两下,就将一碗香喷喷的槐花麦饭端到我面前,槐花麦饭的甜不仅是槐花在嘴中绽放开的甜,也是这碗饭中的外公对我甜甜的爱。每年的夏天,我和外公外婆总会坐在用水泥砌起的台阶上,外婆织布,外公看报,而我则抱着槐树的树干拼命摇晃,想要把槐花从树上摇下来,可是一个七八岁小孩的力气怎么可能会把几个人都抱不完的树干摇动呢?于是我便拾起地上外公常常用来挑东西去赶集的扁担,拼命地在枝叶间胡乱挥动,而槐花也随风飘落在地上。我将槐花一朵朵小心翼翼地放在竹篮里,交给外公, 外公便把它们洗干净,将一部分铺在一个铁盒里,放在石阶上晾晒,把另一部分倒在一个大锅里,熬成槐花蜜。这盆槐花密就像一块磁铁,对我的诱惑极大,使得我一干完手头上的事就冲入厨房,站在凳子上看看槐花蜜,而锅中沸腾的澄黄澄黄的槐花蜜也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好似在回应我。虽然熬一锅甜甜的槐花蜜只要二十几分钟,但我也要来来回回跑去看它七八次。有的时候, 我的被子会被外婆架到装着正在晒的槐花的铁盒子上方上晒。晚上将被子搬回房间里给我盖着睡觉时,用力一闻,便会闻到一种清淡而又带点儿香甜的气味。令我着迷。当时在我的村子里没有几人种槐树,所以夏天的时候,把几朵槐花揣兜里,走在村里那可叫一个香飘十里,直接把方圆几十里的小孩全都都吸引过来,都来找我要槐花。
晒干了的槐花有很多用处,可以在一个悠闲下午用槐花干来泡一壶槐花茶来慢慢品味。也可以和面糊一起和在一起摊在油锅里煎,煎成美味的槐花煎饼。平时,这些晒干了的槐花干就被外公放在一个带扣子的小铁盒里,逢年过节时,外公便会将这些槐花干拿出来,分给亲戚朋友和远近的邻居们。有时有人来我们院子里和外公聊聊天,下下棋时,外婆也会用槐花干为客人泡上一壶暖烘烘的槐花茶。这小小的且不怎么起眼的槐花,似乎成了连系邻里关系的纽带。
八年前,我和外公在后院种下这棵槐树。八年后,却只剩我一人站在空落的院子里;八年前,外公告诉我:"当这颗瑰树开花之时,我也就长大了",八年后,我却仿佛留在了和外公一起栽树的那一刻,无心再想长大。 槐树旁的每一棵小草,都饱含童年的回忆。每一朵花苞,都将开出一朵甜蜜的花。每一粒灰尘都是那段回不去的时光。如今,瑰花年年开,年年依旧,雪白的花儿又落满了那水泥砌的石阶,可是石阶上再无盼着我长大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