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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为天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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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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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痕醋影录

我本以为人生最大的遗憾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后来才知道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

我曾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都是酸。又曾错把陈墨当成醋,喝尽半生心里苦。终是错把墨醋两相掺,半生苦涩半生酸。

可是没有人不遗憾,只是有人不喊痛。

即便是盛世长安三万里,何处不浸染着遗憾?高适半生蹉跎,暮年方得志,难道不遗憾?李白潇洒不羁,胸怀大鹏之志,却最终沦为阶下囚,难道不遗憾?裴十二文武双全,文不输李白,武不输高适,却因自己是女儿身报国无门难道不遗憾?少年杜甫意气风发,晚年却哀叹“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难道不遗憾?还有那《寒窑赋》中的悲叹: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难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不遇。这千古文章道尽了一个人间真相:纵然是金子,亦未必能发光,怀才不遇者比比皆是。

如今,我亦在务川的疾控中心内,日复一日于显微镜下细察细胞形态,看血液如星河般流淌。生命如此精微奇妙,可我心底却悄悄涌动着另一番天地。不久前加入务川县作家协会,我竟在夜深人静时,涌起弃医从文的念头,如潮水般冲击着我的心岸。医学是严谨的试剂与精密的仪器,而文学是辽阔的想象与奔放的情感。当生命透过显微镜清晰呈现的同时,灵魂却在笔端呻吟呼唤。鲁迅先生的话如钟鸣般回响于耳畔:“拯救人的生命不如拯救人的灵魂。”我本为医者,却发觉那显微镜下可见的病灶,终究不及人心深处那些看不见的顽疾更令人忧惧。

我的梦想是执笔为文,在文字里缝补心灵深处的伤口。医学之业,乃我安身立命的“醋”,而写作之志,却是我魂牵梦萦的“墨”。起初我以为二者泾渭分明,如同醋与墨难以调和。然而,当我在疾控中心目睹无数生离死别、人间冷暖之后,才恍然醒悟:医者之眼所记录的生命样本,何尝不是一篇篇悲悯深沉的人间叙事?显微镜下血细胞的律动,与稿纸上字句的呼吸,竟都通向同一条幽径——那便是对生命最深的凝视与抚慰。

高适暮年得志,李白晚景凄凉,裴十二湮没无闻,杜甫老病孤愁。这些灵魂带着各自生命的遗憾,却依然在诗文中筑起了不朽之城。长安三万里,每一处亭台楼阁都浸染着他们不灭的墨痕,那正是对命运最深沉的回击。我渐渐领悟,无论墨或醋,它们都是生命不同形态的汁液。李广的箭镞冯唐的策论,并未因一时不遇而褪色——如同我眼前显微镜下的细胞图谱,每一个结构都在讲述生命的坚韧奇迹。当医学的“醋”滋养了我观察世情的敏锐,文学的“墨”便愈发深沉有力,能刻画人间百态。

墨痕与醋影,终在笔端悄然交融,苦涩与酸楚交织,竟渐渐酝酿出别样的滋味。显微镜中流动的血脉,与稿纸上倾泻的文字,原是同一生命长河的两岸风景。生命终需救赎,医者之手可挽留倾颓的肉身,而文字之笔,却可点化沉沦的灵魂。这或许正是“墨”与“醋”在命运坩埚中熬炼出的真味:它们彼此映照,将人间的遗憾与成全,都化作了岁月深处不可磨灭的印记。

扁鹊、华佗的医道至今令人景仰,而司马迁、曹雪芹的文字亦永垂不朽。医者疗治的是可见之疾,而文者疗救的是无形之痛。我手执两术,心向一文,墨痕醋影之间,或许正可摸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既能抚慰病痛,又能照亮心灵的长路。山海未必不可平,难平的是人心;人心若得文字之舟与仁术为路,则山海之隔,终有通达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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