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皇上,”一天张天师急急向秦始皇进奏:“臣夜观天象,见南方紫气冲天,怕是要出反王。”“什么?反王,朕为上天之子,欲将天下传于千秋万代,是谁胆大包天,敢反朕的天下?卿等速速查来,务必要斩草除根!”于是秦始皇派出多路人马,急急赴南方察访反王。
一日,负责察访反王的钦差带着一队人马来到雪峰山下的一个小山村,见一脉山岭自龙坪山婉延而下,恍若巨龙,尾在龙坪山半空飞舞,前足趴地,张开大口,对着青青的清江溪在豪饮。龙头、龙身、龙尾、龙足,无不维妙维肖,更绝的是龙嘴中竟然含着一个山村,村前一个大约数亩的小土丘,圆圆的,象极了龙嘴中含着的元宝。
“龙嘴衔宝!”寻访人员暗暗心惊。于是一行人下马走入村中。村前一口水塘,一个怀孕妇人正在塘边洗衣服,洗完的衣服晾在身后的竹杆上,红红绿绿,在风中飘荡着,这不是猎猎的旌旗;妇人洗衣服的的木盆不小心飘到了塘中间,妇人手抓不到木盆,于是顺手取过塘边的一根竹杆,伸过去一下一下的敲打拔拉着木盆靠近岸边,木盆在竹杆的敲击下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这不是咚咚的战鼓声吗?有人说妇人已怀孕三年。龙形龙脉龙嘴衔宝,旌旗迎风飘飘,战鼓咚咚,再加上怀孕三年的妇人,一切都跟天师说的毫无二致。
钦差断定,所谓的反王一定就出在这里。于是下令屠村,杀光村中男女老幼,并剖开妇人肚腹。这时一道红光闪过,从孕妇肚中蹦出三个身穿红肚兜的小孩。乘着钦差和官军正在发懵的当口,三个小孩纷纷跳上木马(木工用的架子,三只脚),飞一般地朝村外跑去,反应过来的钦差急忙令官军骑马追赶,毕竟木马只有三条腿,跑不过官军的战马,不一会,三个小孩都被官军追上杀死。这时后面太禾山的峡谷里突然传来持续不断的哔哔叭叭的爆裂声,那滿山的竹子一根根全部炸裂,随着炸裂声响,每一根竹子里都蹦出一个兵将,随即化作一缕青烟,升入天际,这些竹节中竟孕育了数以万计的天兵天将,只是由于修炼的时间不够,尚不能成人进行战斗,只能重回天庭。
钦差杀了孕育中的反王,按照张天师临行的交代,派人去后山龙脖子处挖断龙脉,可是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头天挖断的地方,到第二天又长出来了,跟原来的一模一样,一连十多天都是这样。钦差大惊失色,又无可奈何,只得派人快马加鞭去请教张天师怎么办,张天师告诉他们,在挖断龙脉的地方,在它还没有长出来的时候,牵来一只狗,用棍子打死,让狗血溅了一地,并用一只罩锅盖住。钦差一一照办,那龙脉挖断之后果然不再生长。
这是小时候奶奶常跟我讲的故事,故事的发生的地点就是我的老家土田,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曾经不知多少次,我站在老家房前,望着后山飞舞而来的龙脉,龙尾摆动在苏宝顶、龙坪山之巅;龙首俯卧在清江溪边,仿佛在渴饮清澈甘甜的溪水;中间双爪飞舞,气势震天;而龙嘴中那圆溜溜的珠宝更是维妙维肖。村前半亩方塘至今仍旧一鉴开;太禾山那四面削壁下却是数百亩平整的一面缓坡,确也藏得下数万雄兵;传言被挖断的龙颈,似乎盈盈一握,跟脖子别无二致,在这纤细的脖颈上竟然真的有一个圆圆的土丘,周长仅止数米,高约一人,象极了一口大号铁锅倒扣在挖断的龙颈上,实在叫人拍案叫绝。
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想,是谁编撰这么一个形象而又精彩的故事?他的目的是什么?是爷爷奶奶么?爷爷英年早逝,奶奶没有上过一天学,他们肯定编不出这样的故事,是父亲和叔叔们吗?他们只知道勤恳地侍弄土地,而且这故事流传的似乎比他们的年龄更早,因此更不可能是我的父辈们编了这样的故事。
奶奶总喜欢讲老家土田屋场的故事,总要叨叨家族的过往。奶奶说,我家的祖先很早便住到了土田这个地方,这是个好屋场,自从某太公搬来后,家族兴旺,人财两发,人发到四十八从(祖先里从字辈有四十八个兄弟)。而家中的牛从牛栏放出后,前面的牛已经到了太禾山清江溪渡口,后面的牛还没有出完栏。好家伙,“四十八从”,那家中不得有小两百人口?从村口到太禾山清江溪渡口差不多有一里路,这一路的牛总得有二三十头吧?小时候我们生产队的耕牛也总是维持在二十多头的样子,耕种的水田也有150多亩,以此推算,家中水田也有一百五十亩以上。看看现在,算上男女老幼,家族人口也凑不满100人。人都到哪里去了?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都认为“四十八”从只是个传说,跟龙脉的故事一样根本不存在。
直到有一年的清明节,照例是家族扫墓挂众青,说是家族,其实也就共一个高祖父的叔侄兄弟,一直以来,大家都奇怪我们家族祖坟的众多,往往要分成几拨人马,分赴不同的地方才能完成挂青的任务。这年我注意到了我们的一些墓碑上刻着“从X之墓”,“这是“四十八从”吗?”我问,“是的,”一个堂叔说,他又指着旁边几个没有墓碑的坟丘说:“这些也是。”“那他们的后人呢?怎么就我们这一脉来挂青?”“他们已经没有了后人了,或者后人外迁失去了联系了。”从那次以后,我感觉到了“四十八从”也许真的存在。
新的族谱修好了,我急急地顺着族谱寻找“四十八从”的真相,二十世世杞公下,二十五世便是从字辈,数一数,唉,还真有四十八个。呀!“四十八从”竟然不是传说,是真实存在的我家的先祖!
我心中疑云却更盛了,我的这些先祖,为什么凋零?他们的后代都在什么地方?我问遍族中老少,没有人能说清楚。只跟我讲了一个“狗先生、猫先生”的故事。肖家在土田经过了几代人的奋斗后,人财两旺,家中聘有专用地仙,一直在为肖家出谋划策,地仙年老后也就双目失明了。一日地仙外出归来,已错过饭点,只剩喂猫喂狗的剩饭,家人便盛来给地仙吃。小孩见了,追在地仙后面“猫先生、狗先生”不停地叫。地仙知道后很生气,于是窜掇肖家改槽门(院落正门),肖家从来都对先生言听计从,这次也不例外。谁知槽门一改,家中迅速衰败。每次讲完这个故事,奶奶总要叨叨叨,做人要过得旧,要厚道,忘恩负义的事做不得。妈妈却总告诫我们,小孩子讲话要有章程,不可有斤冇两乱说。爸爸读过几年书,从部队上复员回了家,总说凡事要相信科学,不能搞迷信。
“猫先生、狗先生”的故事过于玄幻,自然不是“四十八从”凋零的原因。我反复查核族谱,试图从中查找一丝蛛丝马迹。
“四十八从”为肖氏迁湘二十五代,他们的共同祖先为二十一代世杞公。因此土田肖氏起于世杞公。
世杞公是什么时候迁入土田的,没有任何记载。其长子上琮公生于康熙十五年(1876年)徒川,而清廷组织的湖广填四川从1694年开始,而上琮公并非从土田迁出,因此可以推断世杞公迁入土田是在上琮公徙川之后,大概在1700年前后。
“四十八从”很多人同样没有留下生卒年的记载,而有记载的卒年都在1850年前后,只有几个活到1861年以后。因此“四十八从”的凋零和我的先祖忍痛离开故乡也就是1861年前后。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苦苦追寻,注意到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1840年,帝国主义凭借坚船利炮敲开了腐朽清政府统治下的中国大门,随着鸦片等毒品的源源不断的输入以及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签订,中国的经济基础和社会结构迅崩解。
第二件是据县志记载,1849年,县内大饥,米价大涨至700。在此之前,米价都在每石150至200之间,也就是米价暴涨四倍多。
第三件是奶奶说,她的老辈人看到太平军经过万紫,扯成细线一样的,前面的已到大马排,后面还在大吉头,怕有上万人。我查了一下,1861年,石达开部从广西出发,经过绥宁进攻黔阳县城乾城,从万紫经过的应该是他的一支侧翼。
至此,土田的兴衰历史脉络可以清晰地推断出来。
公元1700年前后,世杞公率除上琮公外的四子及全家迁入土田,适逢康乾盛世,世道清明,社会稳定,一百五十年间,我的祖先们在此勤劳创业,繁衍生息,家族逐渐壮大,至1849年前后达到全盛,“四十八从”同在一个屋檐之下,盛极一时。
公元1840年以后,列强用坚船利炮敲开了清政府锁闭的国门,一个个不平等条约被炮制出来,割地赔款,鸦片无限制地流入,腐朽的清政府无奈之下只有横征暴敛,地方官吏借机盘剥,豪强地主往往巧取豪夺,于是中国农村经济崩塌了,许多人,许多家庭破产了。土田也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开始艰难度日,才有想通过改槽门转运的想法。1849年,一场大饥荒袭来,我的祖先们已无力抵抗,于是许多人在饥病交加中死去。好不容易捱过大饥荒,祖先们却等不来元气的恢复,一场灭顶之灾毫无预兆地降临了。1861年十月,蜇伏广西两年的石达开决意经略四川,于是取道绥宁进攻入川的必经之道黔阳,主力从水口进攻洪江,其右翼从金屋翻过龙坪山与苏宝顶之间的垭口,从另一条道路进攻洪江。而当时的土田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进山之前最后一个院落。石达开自天京事变后率部出走,游走于江浙赣湘桂,屡败于清兵,一直找不到落脚点,粮食给养都靠沿途却掠,此次过境,也不例外,于是土田不幸粮食被却掠一空。由于当时刚过秋收,石部掠走的是整个村庄全年的口粮,从此时至第二年秋收前,庄内男女老幼都得挨饿。更要命的是,石部的过境还带来了可怕的瘟疫。此时的土田,对于饥饿和瘟疫已毫无抵抗能力,族人接连在饥病交加中逝去,甚至于一日倒下数人,以至于连抬棺材的木杠都断了。而地方胥吏非但见死不救,反而借机盘剥;豪强乘机巧取豪夺,贱买土地家产,于是我的祖先们所有的田地山河屋宇倾刻之间易手他人。
当寥寥无几剩余的族人熬过瘟疫的侵袭之后,却发现自己以及所有的人已经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土田的一切已不再属于自己!于是他们中有的人无奈只有携家带口远走他乡,来谋求生命的延续;有的人选择遁入深山,垦荒拓地来养活一家老少。
眨眼之间,曾经兴旺发达的家族就这样家破人亡,土崩瓦解,那份痛是多么的锥骨铭心!我的祖先们又是多么不舍离开生养了自己的家乡!于是在临行之前,踏遍家乡的山山水水,苦苦思索家乡的风风物物,他们要把家乡的一切都铭记在自己的心中!担心子孙们忘记了家乡的模样,或者自己无法向子孙们描绘清楚家乡的模样,于是在一遍又一遍踏看家乡风貌后,根据家乡的地貌特征,编出了“木马反秦”的故事,并代代口口相传,以志永世不忘自己的家乡--土田!同时他们也借着这个故事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懑,希望真有英雄世出,骑着木马反抗暴政!
直到六十年后,我爷爷奶奶抱着襁褓中的大姑,以及尚在奶奶腹中的父亲,又回到了土田,回到了祖先们的故乡。而土田祖先们其他的后代,我的族人们却只有无奈地选择了将他乡当故乡,直到今天!
而今,这段苦难已成为历史,我的族人们也在各自新的故乡演义着充满希望的生活篇章。“木马反秦”的故事早已在他们心中淡去,很多人甚至没有听说过,世事沧海桑田,早已换了人间!
站在老家的大门口,望着那条从高山之巅飞舞而下的巨龙,它那恍若摆动着的龙尾早已旋转着一座座风机,那婉延的龙身早已矗立起了一座座输电铁塔,而那龙爪旁的公路上却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缕缕炊烟升起在座座新房前,欢声笑语传遍村村寨寨。我在尽情地享受着老家的宁静祥和,感受着老家日新月异的发展。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我们追寻着家族的历史,不忘先祖们经历的苦难,更加戒骄戒躁,珍惜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同时向从土田走出去的所有世杞公的后裔致以美好祝愿,祝他们在新的故乡一切安好!希望他们能经常回土田看看,我们共同缅怀祖先的功绩,追思祖先经历的苦难。在一杯清酒中同叙同宗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