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温暖。
傍晚回家,在电梯碰到邻家大嫂,头发蓬乱,脸上汗津津的,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农民刚刚从田野做完农工回家的模样。但见她双手拎着鼓鼓囊囊的三、四个塑料袋子,不知里面装着啥。
她见我好奇地看着,咧开嘴微微一笑,晃一晃手中的袋子说道,真的很累啊,采了一下午的野菜。你瞧瞧,感觉有些儿老啊。
我便细细地瞅了一眼,说,不错,这么多,挺新鲜的。
几个袋子里分别装的是荠菜,茵陈,苦菜菜……
吃罢晚饭,跟妻子聊起近期很多的人像是着了什么魔力,有事无事每天相约,三五成群一起到空闲的田间、地头、果园挖野菜,而且,大家兴奋的仿佛捡到了什么人参、冬虫夏草,议论起来笑逐颜开,全都是一副美滋滋的面容。
妻子马上补充着说,你不记得了,前几年,咱们做马生菜的包子,荠菜包子,苜蓿包子,野谷米苦累、扫帚苗苦累……
想不到妻子也是一口气嘟噜了一大堆,全都是跟野菜有关系的美食。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白天见到了野菜,又跟妻子说起了野菜的缘故,晚上做梦竟然都是跟野菜有关的事情和话题。
“娘,快看,弟弟醒啦。”
我的耳边传来姐姐呼喊母亲的声音。
“孩儿啊,可吓死娘啦,你都在炕上躺了三天啦,不吃不喝,昏睡不醒……”尚不及我说话,就听见母亲快速地几步窜到炕上,一边俯身仔细凝视着我,一边关心地说着话。
我慢慢睁开眼睛,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临窗挡墙上满身油渍的煤油灯发着昏黄的弱光。
等到我彻底痊愈,母亲说,多亏了芦草根(白茅根)啊,这东西平时看着就是一根草,关键的时候,可真是个好东西,用它熬的水,你都喝了,浑身发汗不止,全身的疹子就是靠它逼出来的。
母亲还说,你才七岁就生过了疹子,人们都说,小孩子生疹子光靠喝芦草根熬的水就能容易好,要是再大一些,不知道再喝这样的水还顶不顶事了。想一想真是后怕。
后来,在我童年的时候,每逢春天我都会挖一些芦草根,很随便的用手捋一捋它根上的泥土,随即含在嘴里,仔细咀嚼出里面的汁,一点点儿咽进肚子里,十分地清爽舒服。天气再暖和些儿,也吸吮老鸹喝酒(土地黄)的甜汁,吃野枸杞……
记得有一年,田野里的马生菜可着劲儿的多,母亲也跟着采集了很多,回来后切碎、晒干,装袋。到了冬天,忽然有一天,放学回家,母亲说,快来尝尝。原来,母亲刚刚蒸熟了一锅白白胖胖的包子,里面的馅便是母亲晒干的马生菜。
那是我最想吃的。说实话,那时物质匮乏,特别是白面做的东西更是稀缺,可母亲却是很大方地做了这么多的包子。
母亲说,前几天把饲养的一头猪卖了,又买了些白面,正好把夏天晒干的马生菜做成包子吃。
我拿起一个松松软软的包子,顾不得烫嘴,一口就是半块,一股子清爽酸甜的味道瞬间被留住在舌蕾上。包子在嘴里吸溜了几下,便进到了肚子里。
母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笑呵呵地问,好吃吗?
“好吃,真好吃。”我含混不清地说。
那时,我只知道榆树上的榆钱捋下来,洗干净,做苦累好吃,原来野菜(马生菜)也这么好吃。
母亲说,可别小看野菜,它有大作用。灾荒年代,老百姓可是靠着它才活下来的。有一年大旱,开春地里的野菜刚刚冒出头,不等长大,就被剜了,还有树皮、草根……
母亲说的话让我震惊,想不到看着不起眼的野菜,竟还是人们在面对灾荒时期的大救星,有功之臣。
上三年级时,村里来了下乡助贫的赤脚医生工作队,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们带着学校挑选的孩子们来到田地里认识和采集野菜。那一刻,我知道了蒲公英、荠菜、地黄、地笋、茵陈、车前子、苍耳子、白茅根、马齿苋、打碗花、菟丝子、草窝单(斑鸠窝)等等诸多野菜的名字。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平时在大家眼里就是喂猪的野菜,竟是生活里的宝贝(中草药)。比如,叶子长刺的刺儿菜(小蓟),它的汁可以起到止血的功效。
看电影《苦菜花》,只知道里面的人物勇敢坚强,没有想为什么用“苦菜花”命名。多年后,查阅资料得知,它虽然普通,却是极其坚强,生长不苛求环境,田间、地头、草地、树荫下……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
当代著名作家铁凝作品《笨花》里面,尤对田野里生长的一种叫作芡芡果的野生植物独有情钟,她在书中多处进行了描写,而且,主人公还摘下几粒当作解馋的果实食用。
每年秋天,削去玉米秸秆,地上会看见一种地铃铛(仙女果)的野果,它被浅乳色半透明的外衣包裹着,若隐若现。大家你追我赶,疯狂寻找着,都以能够吃上几粒为傲。
小学五年级,学习了《红军过草地》课文,红军为了渡过难关,时常挖野菜充饥,有时候,甚至连野菜也吃不上。
有一年秋季,我吃坏了肚子,止不住地跑茅子(上厕所)。母亲给我摊鸡蛋咸食吃。咸食里面掺杂着一种叫作草窝丹(斑鸠窝)的野草。它细细的茎呈紫红色,绿豆大小的叶子,开着小黄花。
母亲说这种野菜专门治急性肠炎。我问何故。母亲说,是三姥爷说的。原来,三老爷在宁晋县南部行医多年,是宁南有名的中医。因了这,我心中十分崇敬三姥爷,便在心中埋藏着有机会见上一面的愿望。三姥爷长得膀阔腰圆,肥头大耳,不怒自威,令人望而却步。他整个人坐在老式圈椅里被塞得满满的,几乎人椅分不开。
我心里虽说有些怕他,惧他,却也很想近距离跟他见上一面,能够再聊上几句话。直到我兽医学校毕业,才有胆量近距离跟他接触。见到他时,不想他竟先开口问了这样一句话,“你们说说,队上养的牛几个胃?”
他环顾着周围人群,见大家不语,又继续问,知道的说说,牛几个胃啊?
或许大家确实不知,也或许不想回答。此时,他的眼光转向了我,看着我问道,你说说,你学的兽医,一定知道的。
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我最尊敬的人问话,我知道他在有意考我,虽说有点儿忐忑,毕竟心中有数。
于是,我答,4个。
他笑了笑,对大家说,看看,这就是学问。
随即他又接着问,哪4个?
“瘤胃、网胃、瓣胃、真胃。”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着。
“不愧是兽医专业的。”
他竟开始夸赞我。
毕业参加工作后,宿舍门前开阔地种的植物是一大片苜蓿。因为苜蓿蛋白质含量丰富,是养殖的专门饲草饲料,很自然成为了广大养殖户种植对象。每年春天门前绿油油的,翠绿一片,十分养眼。
2001年,我积极响应县里组织的“三百”下乡驻村活动,即进百村,入百户,解百难。下乡期间,仿佛回到了久违的童年时代,每天到田间地头跟村民们谈论如何发家致富的话题。重要的能够把小时候挖野菜,吃野菜的习惯重新拾掇起来了,回味美好的记忆。每天中午,把猪毛菜,或者马生菜……切断,再用开水炒一下,搁上捣碎的蒜泥,滴上几滴香油,加入鲜醋。再添加我独创的一味吃方便面剩余的佐料拌入,吃上一口,满嘴生香。惹得村子里几个村干部止不住称赞。他们说,你把平时人人看着不起眼的野菜吃出不一样的味道。
2018年的3月份出差回来,妻子特意招待的是“荠菜”馅的包子。虽说野菜吃了不少,然却这是第一次吃荠菜馅的包子。这还不算完,妻子见我说好吃,下午便鼓弄着我跟她一起又采集了许多。
有时候,野菜采集的多得吃不完,妻子总会将野菜切碎,再用开水煮一煮,捞出沥干,装袋搁在冰箱里,有时间了再慢慢享用。
2021年全县部署安排编写《村史村志》工作,特别要求《村史村志》里专门单列出一节,用来撰写本地自建村至今生长的各类野菜野草。由此可见,野菜是人类无论什么时代都是生活里一件不可或缺的、须夷离不开的大的事情。
在我翻阅出版的几本《村史村志》中,看到宁晋县不同村庄生长的野菜综合起来大约有几十种,名字如下:蒲公英、紫花地丁、荠菜、附地菜、地黄、地笋、茵陈、泽漆、天丁、车前子、苍耳子、蛤蟆草、白茅根、秃疮花、小蓟、老鹳草、翻白草、桑螵蛸、凤尾蕨、甜地丁、苦楝子、酸枣芽、漏芦、薤白、马生菜(马齿苋)、打碗花、菟丝子、草窝单(斑鸠窝)……
所以,就野菜而言,人们对它始终都怀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感,无论过去,亦或将来都应该是这样的。很难说,我们的生活里没有野菜的出现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可以说,感恩野菜对生活的调剂是世间永恒的话题。大众的生活里对野菜的无私帮助是从来没有轻视过的,也没有鄙视过的。其实,越是物质极度丰富的时候,坐在餐桌上,饭店往往会主动介绍几味野菜,消费者也乐意接受和品尝,还吃得津津有味。
抛开人们生活里的野菜食用,单从中药说起,也足以证明我们的身体健康就是它的功劳,从《神农尝百草》始,它已经伴随着人类生活了几千年,并且永远是人类的良师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