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海上稼轩的头像

海上稼轩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0/05
分享

我的老师陈金林

上海新力中学的岁月,像蒙着层薄纱的旧照片,在记忆里总泛着温软的光。陈金林老师,便是这照片里最清晰的一抹身影——初入学时,她是王霓先生身边的副手,话不多,只静静帮着料理班级的琐事;待王先生退休,她便接过担子,成了我们的班主任。

陈老师教的不是语文、数学那样日日相见的主课,是“工基”,也就是工业基础知识。说来惭愧,那些课上她究竟讲了机床的构造,还是电路的原理,我如今竟半点也记不清了。可她于我人生里留下的印记,却像春草漫过堤岸,不知不觉间就蔓延了一辈子。

是她把我拉进了班级的政宣组。组里拢共三个人:启明主笔,写文章又好又快;沈利誊抄,写的一手好字;我则负责画些报头尾花,填补空白。后来参加工作,我竟也从宣传委员做起,想来便是那时埋下的根。

那会儿的男女同学,像是隔了道无形的墙,见了面也只低着头像陌路人。我性子本就腼腆,更是连跟同学说话都要红耳根。偏陈老师看透了我的局促,硬叫我加入文艺宣传小分队。在队里,我试着写些三句半的段子、活报剧的本子,倒也慢慢放开了些。有一回写了段相声,陈老师捧着稿子笑,说:“既是你写的,不如就自己演来。”我的第一次上台,便是在学工的上海纺织瓷件厂。那时写的相声还生涩,便选了电台里播过的《红梅》。没有现成的脚本,只能守着收音机,一句句听,一字字记,手忙脚乱的,倒误打误撞练出了些记忆力和速记的本事。

再后来,陈老师又让我当了组长,也算班里的“中层干部”了。记得有回评三好学生,学校正狠抓教育质量,陈老师便在教室里贴了张学习成绩排名榜。政宣组的那位沈利同学,六门课考了满分六百,稳稳排在榜首,同学们都打趣叫他“六百工分”。我们小组推选候选人,自然第一个想到他。可陈老师却让我们全组去办公室重新投票,一进办公室,众人反倒都噤了声,你看我,我看你,只有我像个失了方向的球员,孤零零站在原地——那是我头一遭实实在在见识到人心的曲折,比课本里的道理更叫人茫然。陈老师没说什么,只静静看着我们,可那沉默里的体谅,我后来才慢慢懂。

没过多久,“狠抓教育质量”竟被批成了“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学校的操场上,一夜之间贴满了批判的大字报,红的纸、黑的墨,看得人心里发沉。我们政宣组的三个人,私下里都不认同这话,憋了几夜,终于写了张《读书真的无用吗?》的大字报,没敢署真名,只落了个“洪涛”的化名。这事很快被校方注意到,说我们是“为回潮招魂”。陈老师认得我们的字迹,也熟稔我画的版式,可她自始至终,没点破半个字,就像护着三只受惊的小鸟,悄悄替我们掩过了这场风波。

中学毕业那年,按政策,我是家里老大,要么分去“市工”——本市工矿的集体所有制单位,要么去“市农”——市郊的农场。妹妹是77届,我想着让她能留在上海,便咬咬牙选了市郊农场。临行前,陈老师找了我,说要发展我入团。那天的阳光很软,她把团徽轻轻别在我胸前,说:“到了农场,也要好好干。”

多年后在连队,领导偶然跟我说,当年看我的档案,见字写得工整,便觉得这孩子做事踏实;再一看出身革命干部,还是团员,便多留了份心。我听着,心里忽然暖烘烘的——原来陈老师当年的每一份用心,都在未来的日子里,悄悄替我铺了路。

又过了许多年,再见到陈老师,她忽然跟我说:“当年你是有机会留在上海的。”我笑着摇头,说:“历史的事儿,就交给历史去评说,您从来没做错什么。”她听了,也笑,像从前那样,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掌心的温度,还和记忆里一样暖。

二〇〇九年,毕业三十四年后,我们搞了场同学聚会。推开会场大门的那一刻,我一眼就看到了陈老师——她头发依旧整齐,眼神还是那样清亮,看上去竟和记忆里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个温和又坚定的模样。原来有些美好,真的不会被岁月磨旧,就像陈老师于我的那些恩情,永远都鲜活在心底,从未老去。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