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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建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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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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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母亲去睡觉

                   

在我们的印象里,很少看见母亲睡觉。

夜里,母亲整宿摇纺车纺线,我们钻被窝时她在摇纺车,半夜起来撒尿,她还在摇纺车,根本看不见她躺在炕上睡觉。纺车像蜜蜂一样不停地嗡嗡,成了我们的催眠曲。母亲纺线的身姿如同雕像刻在脑中。长大后我才知道,母亲白天下地干活挣工分,回家烧柴做饭,只能靠晚上纺线,为我们做出衣服。许多年之后,我有回睡梦中重现了这一情景,忽然就冒出几行诗句:

你摇落了满天星星

你摇走了春夏秋冬

你摇出了丝丝白发

你摇来了柳绿花红

除夕,下了一场大雪。

我和弟弟跑到街上,跟一群孩子疯玩,打雪仗,堆雪人,跺树上的雪,撵迈不开步的鸡狗,弄成个雪人,很晚才回家。

母亲在灶间忙活,准备包大年初一早晨的饺子。

黑乎乎的红薯面,粗茬茬的白菜馅,期盼许久的愿望看来要落空,我们失望极了。“过年就让吃这个?白面肉馅饺子呢?”

母亲笑笑,“去睡吧,会有的。”

我们不信,“娘骗人,没白面,没肉,咋有白面肉馅饺子呢?”

母亲用手背拍拍我们的额头,一脸神秘,“娘有办法,大年初一早晨,保证让你们吃上白面肉馅饺子。”

母亲这样说,我们就信了,乐颠颠钻进被窝睡觉。在我们眼里,母亲就是个魔术大师。有时,眼见家里没粮,母亲却能给我们做出饭食。平时我们穿着破旧衣裳,一到大年初一早上,每人都会有件新衣服换上。

除夕夜里,我睡得正香,母亲端了满满一筚连白面肉馅饺子走到灶前,饺子鼓着肚子,一圈一圈排列得十分整齐。灶下一膛旺火,锅里热气蒸腾。饺子扑棱棱下锅了。先沉下去,再浮上来,满锅游荡着。就想起母亲教过的一个谜语,“南边来了一群鹅,扑棱扑棱下了河”。嘴里念着,却发不出声音。母亲好像听到了,笑吟吟端来一大碗饺子,我急忙抓起就咬。谁知,饺子躲闪着,怎么也送不进嘴里。一着急,碗脱手掉下,饺子撒了一地……

我哇的一声哭了,弟弟也醒了。

“做梦啦?”母亲站在我跟前,探过身子抚摩着我的头。天还黑着,灶间的灯还亮着。

我仍萦绕在那个梦里,“娘,我想吃白面肉馅饺子。”

弟弟跟着说:“我也想吃。”

母亲说:“放心,天一亮咱就煮白面肉馅饺子。”

我躺好合上眼,母亲又去灶间忙活了。我俩再也睡不着,偷偷瞄着灶间。父亲也在那儿,俩人小声叨咕着啥,听不大清楚。后来父亲就去了院里,鸡乱叫了几声,就没了动静。父亲回屋后,又剁馅,响声发钝,有股子肉腥味。母亲也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手上神奇地出现了一块白面团,擀出一片片比月亮还圆的饺子皮。

胖胖的白饺子摆满了筚连。

父亲进里屋上炕躺下,母亲随后也上了炕。母亲瞅了瞅我和弟弟,父亲也跟着瞅,两人的目光织成一张毛毯,盖在我们身上,我们身上一下子热乎乎的,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实很香甜。

清早,那只大红冠子公鸡没有打鸣,估计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吓着了。

一睁眼,母亲还在灶间。我们纳闷,明明看见母亲上炕睡觉了呀,难道看错了?饺子煮熟了,大碗小碗端到桌上,真的是又白又香的白面肉馅饺子。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母亲比魔术大师还厉害。

我和弟弟都抢着拖大碗,母亲笑着地拦住,把小碗推到我们跟前,“小孩用小碗,大人用大碗,忘了?”

弟弟正埋头吃,我无意中扫了一眼,发现母亲筷子上夹的是黑饺子。再看父亲夹起的,也是黑的。我愣了,“你们咋是黑的呢?”

母亲笑,“不是呀,都是白的。你们瞧——”说着,把碗放低给我们看,碗里还有半碗,果然是白的。我扒过父亲的碗,也是白的。

我有点犯迷糊。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母亲的碗,用筷子一拨拉,立刻真相大白——下边盖着的都是黑的。再去拨父亲的碗,也是以白覆黑。我把筷子一摔不吃了,眼泪吧嗒吧嗒掉。

母亲拍拍我的头,“爸妈是大人,吃啥都一样。”

父亲说:“明年就好了,咱们盖了新房,没大事了,过年都吃白面肉馅饺子。”

母亲望着屋外的雪,眼里有光,“下大雪就是下白面,明年会有个好收成,咱们肯定能吃上白面肉馅饺子。”

我擦擦眼睛,相信父母说的没错。

后来,父母相继睡到了村南大堤下的墓地里。墓地的南边是潴龙河,西边太行山上的水库下来了水,直通白洋淀。周边有果树,有庄稼。能听到鸟鸣、虫叫,还有河水的细语,相信母亲会睡得很好,好好补一补缺失的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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