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大地上,几只白鹅和麻鸭在小树林里悠闲地走来走去。树林靠在村路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木棚。棚里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张老汉在一遍遍地刨削木板。几次下来,有些累了,坐下来,撕了半张烟叶,卷一卷,塞到烟锅里,划了一根火柴点着,慢慢地抽着。一个小孩追着一条狗跑了过来,一不小心,“嘭——”,摔倒在地上,呜哇呜哇大哭起来。张老汉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在身上怕打几下,灰尘掉了,亲切地说,“满福,你慢点。”
“大爷!”满福礼貌地叫了一声,好奇地看着张老汉手里的烟枪,问道,“人家都吸的都是盒子里的烟,你这吸的是啥烟?”
“没见过吧,自己家种的,”张老汉得意地说。
满福找个小板凳坐下来,默默看着张老汉。
没多大会儿,匆忙的脚步声朝木棚靠近。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头儿站在张老汉面前,急急忙忙地说,“老哥,俺娘死了。明儿辛苦辛苦你,给俺娘做口棺材。还有,别忘了,晚上管饭。记得去俺那儿。”
“好,好,好,”张老板很不耐烦地答应道。
“可别忘了,晚上去俺那儿,”老头儿再次提醒道,急忙地走了。
老头儿刚走,张老汉愤愤地说,“他娘的,死了还得给她做棺材。”
张老汉又添了些烟叶,叭叭地抽着,呆呆地看着天。过了半晌,自言自语道,“要不是因为她,我也有一家人了。”
满福的姐姐春花没啥事儿,转来转去,看到满福坐在木棚里,也找个板凳,在满福身边坐下来,看着张老汉。张老汉并没有注意眼前的孩子,只顾着自个儿。他吸了两口烟,接着说,“那时候,要是呆在南乡就好了。好歹有一家人。”
“南乡在哪儿?”春花睁大着眼睛问。
“从咱这儿朝南走,过了淮河就是南乡,”张老汉说。
“哦,像是很远,我连淮河在哪儿都不知道,”春花说。
“是啊,远着嘞,”张老汉感叹道,“一百多里地呢。俺们那时候,一到农闲,去那边干点活,卖卖姜,挣点钱,多换点粮食。”
“那边生活不赖吧,”春花问。
“跟咱么这儿不一样,咱们这儿吃麦面,他们那儿吃米饭,说话也不一样。他们那片儿说话蛮,”张老汉向他们介绍遥远的南乡。
满福和春花傻傻地看着。张老汉微微笑了一下,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
“那个时候,给人家干活的时候,有个南乡女人对我可好了,给我做衣裳穿,还给我做吃的,还想跟我过,”张老汉回忆起那段美好的经历。
“那你咋不跟她过?”春花问。
“我还真想跟她过,”张老汉说,“她想让我留在她们那儿。”
“那就干脆留在那儿呗,”春花说。
“老爹老娘都不管了么,”张老汉说,“他们辛辛苦苦把我照顾大,不容易。要不是他们在,我就呆在南乡不回来了。”
春花不敢再插嘴。张老汉喝了口水,活儿也不想干了。
“都怪这个大婶儿。原本在咱这个都结好了,连闺女都有了。俺那个表妹给我做了一双鞋,从村路口过,大婶儿看到了。她看着新鞋,问这个问那个。也都怪我好显摆,啥都跟她说。她有空就跟那口子说这说那。我跟她能有啥,不就是多少年的老亲戚么,”张老汉继续自言自语,“俺那口子还真信了,不想跟我过了。我那时候年轻,一听就火了,撂了一句话,不过就不过了。谁知道,她一气,带着闺女就走了,不回来了。我还得给她做棺材,活该欠她的么。”说了一大段,张老汉又抽了几口烟。
小孩子坐在板凳上,打量着散落在地上各种木料和工具,听着老爷爷说故事。
“俺爹累了半辈子,辛辛苦苦攒了钱,买了几十亩地,都是自己种。村干部非说俺家是地主。弄得谁不想跟我结亲。俺好不容易有这一家人,三句话两句话就拆散了。累死累活,到头来,啥都没有了,图啥呢,”张老汉又一次自言自语,“那时候真想呆在南乡,不回来了。”
天色慢慢暗下来,白鹅和麻鸭慢悠悠地走回各自的家。两个小孩子也跟着回去了。张老汉还呆在木棚坐着,抽着烟。
天黑后,张老汉回到了院子里。那位老头又找了过来,催张老汉过去吃饭。张老汉推辞道,“不去了。我去了,俺娘咋办。”
“咱们吃完,给她老人家带点不就行了么,”老头儿说。
“咱吃完都啥时候了,不去!”张老汉很确定地说。
老头儿伸手,用力拉他,张老汉推开了。老头儿无奈地走了。
张老汉点着灯,开始做饭。他擀了杂面条。下面条之前,先在篦子热了昨天干活儿带回来的肉。做好饭后,盛了满满一大碗,端给了老娘。
老娘吃了几口,不高兴地说,“咸得很,稠得很,还能吃吗,你做的是个啥。”
“做得不好你别吃了,”张老汉生气地说。
老娘把碗朝桌子上一放,说,“不吃了。连个饭都做不好,真是个废物。我咋生了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我是个废物。我生下来的时候,你咋不把我掐死。还省得我这一辈子受气,”张老汉说。几句话一说,感觉痛快了很多。
老娘直起身来,拄着竹棍,正要回房睡觉。
“娘,这儿还有肉呢,”张老汉说。
“有肉,让我尝尝,”老娘喜悦地说。
张老汉夹了几块,放在老娘的碗里。老娘吧唧吧唧吃了起来,很快吃完了一大半,还想再吃几块。张老汉连忙说,“娘,别吃那么多。肉吃多了闹肚子。”
老娘吃饱喝足后,回房很快就睡了。不久,东厢房响起了呼噜声。
张老汉刷碗洗碗,自言自语道,“还是我这没用的废物愿意照顾你。二兄弟、三兄弟那么有本事,愿意朝这儿来吗。”
张老汉收拾好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里,又抽起了烟。感觉屋子里好安静,打开了收音机,调到戏曲频道,把声音放得很大很大。震耳欲聋的锣鼓声让屋子一下子热闹起来。张老汉细细地品着烟,看着屋子里的一切。破旧的衣服扔在床上,脚下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抽完烟,把灯吹灭,拿起收音机到床上继续听着。收音机一直响着,响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