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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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我经常挂念的人，也是最疼我的人。她是个很有童心的人，记忆中总有她那张天真的笑脸陪伴着我孤独的童年。在儿童节要到来的时候，不自觉又想起了她。
不怎么记事儿的时候，爸爸经常一大早从古沟里面捞个捷燕（昂刺鱼）回来，奶奶把它用发面包成馍，蒸出来，只给我一个人吃。这种蒸出来的鱼馍总是又鲜又嫩，又滑又细，好吃得很。长大后，再也没有吃过这种鱼馍了。
95年初，刚刚开始上学，害病很厉害，身体总是很虚弱，没有力气，不想动弹。那时候的教室里面只有条状的桌子，连凳子都没有。我们只好从家里面带着凳子去上学。大伯给我做了一条长长的矮凳子，我搬着去上学，才走出小村庄就感觉好乏，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了，瘫坐在地上，额头冒着冷汗。又坚持走了几步，还是走不动了，干脆放弃了。我带着长凳子懒懒散散，踉踉跄跄地回到小院子里。“我不想去上学了，”我泄气地对奶奶说，一口气坐在地上不动了。“不行，”奶奶恼火了，“你今个儿不去就是不行，不给你饭吃。”听到奶奶这番数落，我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凳子，将书包挎在肩上，上学去了，奶奶从后面跟了上来。我们一起走到小桥那里时，我觉得眼前昏黑昏黑的，浑身酸软无力，又一次瘫坐在地上。奶奶那瘦弱的手一把抓起了凳子，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没想到年迈的她一使劲儿就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她气愤地使劲儿拉着我朝前走，一直走到小徐庄的路口。我好累，蹲下来休息片刻。随后，我抓起凳子慢慢地走，奶奶在后面跟着。在离学校十几步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看着我踏进学校的大门，才肯回去。
跟小伙伴们一起玩儿，我尝到了零食的甜头，慢慢地贪上了这一口。奶奶很会过日子，喜欢精打细算，不怎么给我零钱。我受不了诱惑，想办法弄点钱过来。看到奶奶的口袋里面总装着些零钱。怕奶奶发现，我就在夜里奶奶睡熟的时候，往她的口袋里面摸。奶奶一转个身，我马上吓得缩回去。稍等片刻，又将手伸了过来，就要靠近口袋的时候，奶奶的一个哈欠又让我浑身颤抖了好半天。奶奶马上又死死地睡着了,我慢慢摸到厚实的钞票,从当中拉出比较宽的一张,紧紧地握在手心里,然后慢慢地摊开来,在昏暗的月光下,我看到上面有两个数字。我高兴地将钞票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去。第二天，若无其事地跟着邻居的伙伴一起上学，中午我就买了好多的东西，跟那个小伙伴分着吃。不几天的功夫，这十块钱花的一干二净。奶奶并没有发觉。
快要赶会的时候，一想起集会上戏台底下各种各样好吃的好玩的，我马上动起了从奶奶口袋里掏出来的念头。集会的前一天晚上，我又摸出来一张五块的。我和小伙伴到集市上吃吃玩玩，又是一干二净。 回到家里，只见奶奶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钱是不是你拿的？”奶奶厉声地质问。“不是。”“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拿的？”“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我就这样死不认账。“不是你拿的，还能有谁来拿。要是小偷进来，早就把这些钱摸光了。还能这样只少个几块钱，十几块钱啊。给我跪下！”奶奶一下子问到了要点，我瞬间十分慌张起来。“我不跪，我就不跪！”我吼道，奋力地向门外大步走出去。奶奶马上呜呜大哭起来，一头倒在床上翻来滚去。我看着平时对我那么好的奶奶如此难过，伤心欲绝，走到门口就迟疑了下来，爷爷正在堂屋里坐着，见此情景，依然很平静恳请我，“还是别让你奶太难过了，给他跪下吧。”爷爷说罢，嘴巴微微裂开，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凝望着我。他没有以长者的身份判断对与错，是与非，却来求我认错下跪。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心里不是滋味。我慢慢地走进里屋，奶奶见我进来，又从床上坐了起来。看我走进她，奶奶停住了啜泣，她抡起手里平时拄着的竹竿，往我的左胳膊上狠狠地打了一下，我却没有感到怎么地痛。“跪下！”她命令道。我的身子很不情愿地往下倾，膝盖刚刚触及凸凹不平的地面，马上又使劲儿地直立起来。那强烈的自尊心让我没法屈服，没法诚恳地认罪。奶奶又呜呜地大哭起来。奶奶哭得让我十分难过。以后再也不能做这样的事儿了。比起糖果玩具给我的快乐，此刻下跪的屈辱，奶奶的哭声更让我难过。
有时候，看着别人家的妈妈给孩子做好吃的，穿好看的，我会呆呆地看上半天，心里总是升起一种疑问，“我怎么没有妈？我妈去哪里了？在哪里呢？”奶奶在一旁看到了，总会拉起我的小手，啜泣起来，“我的孩子啊，我可怜的孩子啊！”那时，我总是不理解奶奶为什么会这样。“人啊，不能太好强啊。要不是我太好强了，咱们家不会这样啊。都怪我啊！”奶奶时不时跟我说这些奇怪的话，年幼的我很难懂。后来，我明白了，我是被妈妈抛弃的人。在隐隐约约的记忆中，奶奶也曾带着我去见过她。而那天他们没有给奶奶什么好脸色，也没有在意我的感受。我应该称呼妈妈的那个人是那么地陌生，那么地遥不可及。
长大后，我去看了她。她劈头盖脸地就说我们家的种种不是，我们家人没一个是好的。我觉得她很陌生，甚至很可怕，可我无法从心底摆脱掉她。带着沉郁的心情回到家，见到八九十岁的老奶奶还在不停地忙乎。她那昏花的老眼一看到我，马上得意地笑起来。到了做饭的时间，我就开始在灶上忙活，奶奶毕竟年纪太大了，干不了了。可奶奶还是很要强，跟我抢着干，“你笨，干不好，还是我来。”奶奶嘴里的“笨”字更带着一种对我的怜爱，是为了不让我累而随便找的借口。
有时候,发现奶奶很逗。天阴沉沉下不了雨的时候，奶奶看着昏暗的天色，抓起勺子对天空扒起来，念叨着，“老天老天你快下，庄稼旱得渴死啦！”某一天，小院里正晒着棉花，有几只麻雀飞来，衔起一撮棉花飞上房檐。看着飞来飞去的麻雀，奶奶发了一会儿呆，说了句很有趣的话，“我要是跟这小小虫（麻雀）一样该多好，能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想我这身子，老得动也动不了。”
奶奶爱做梦，也总爱将梦到的东西讲给我听。她讲起来总是神采飞扬，很高兴的样子。很多都记不得了，只记得上高中的时候，从学校里回来，我在灶上做饭，她在灶下烧火。她开心地说道：“我梦见我的孙儿考了第一名，拿个大大的奖状回来。”面对着高中巨大的学业压力，一想起奶奶讲的这个梦和她开心的样子，我总会感到快乐和轻松。后来，我的成绩还真的好了起来，虽然一直没有拿第一，却很长时间在班里稳居第二，跟她梦到的也差不了多远。奶奶那颗纯真的心似乎有一种神性。
09年大二暑假，我在外面带辅导班的时候，接到了家里的消息。奶奶滑到了古沟里面，捞上来抢救了很长时间。我飞快赶到家，两天后，奶奶还是始终没有醒来，再也醒不来了，像是还在做着长长的美梦呢。奶奶这年93岁，苍老的脸上还留着微微的笑意，是那样的纯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