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亩瓜地

那些年，老大爹在东地沟沿上留了一亩地来种瓜。头一年种麦子的时候，会在麦子中间留下一块块一尺来宽、一两米长的空地。来年春天，天暖和的时候，就在这样的空地里点瓜。点瓜的时候，老大爹、老奶奶和我一起上。拿着粪铲子，刨开一个个舀儿，一个舀儿扔两三颗瓜子，倒上点水，盖上土，静等着瓜子生根发芽。

过不了多少天，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在小雨里，麦苗渐渐地支棱起来，抽出长长的茎秆。麦苗中间的空地里，前些天种下的瓜子就冒出头来了，矮矮的个头，两片叶子向两侧伸开，活像伸着小手的小孩，直挺挺地站在地上，接受着阳光雨露。再过几天，就长出了一条条藤蔓，趴在地上，四处延伸。渐渐地，藤蔓越伸越长，叶子越长越大，钻到了麦苗丛中继续生长。最后，一根根藤蔓像一个个手臂，手拉着手，连在一起，连成翠绿的一大片。麦子渐渐成熟了，变成了金黄色。瓜藤则盘踞在金黄色的麦子周围。

割掉麦子之后，瓜藤上慢慢地就开了花，有白的，有黄的。有了花，自然会招蜂引蝶。白色的小蝴蝶闪动着翅膀，在一朵朵花之间飞来飞去。花安安静静地开着，过些天后面就有了果子了。到了夏天，天变长了。小半橛子（小伙儿）很多时间没啥事儿干，就四处瞎跑捣捣蛋。挖红芋，偷瓜都是他们爱干的。瓜还没长多大，他们非要偷偷摘下来，敲开瞧一瞧，尝两口。生瓜蛋子有啥好吃的，尝两口就给扔了。老大爹生怕这些生瓜蛋子被小半橛子糟蹋了，就在扬场里面搭了个瓜棚，让爷爷看着。

晚上，我就跟老爷爷躺在瓜棚里。星星一颗一颗从天空冒出来。旁边古沟里的青蛙“咕哇咕哇”叫着。看着星星，听着蛙鸣，渐渐地睡着了。突然，耳边传来呼呼啦啦的声响。“啥？不会有偷瓜的吧？”我赶紧拿着电把（手电筒），循声而去。找啊找，找啊找，找了老半天，才看到有一只大大的青蛙怯生生地匍匐在瓜地，瞪着圆圆的大眼睛，那双大眼睛在灯光下发亮。要不是有这双大眼睛，我几乎找不到它。我把电把移开，这只大青蛙使劲儿一跳，消失在夜色中。

夏天的阳光很足，炙烤着大地。大地裂开了一道道缝，等着喝水。老大爹早已用锄头挖出了一条条相连的小水沟。浇水可是个辛苦的活儿，拎着大大的水桶，到古沟里提水。提上来的水倒在小沟里，水沿着小沟一点点流到瓜地伸出。一滴滴汗珠也跟着滴在水里面。干上了半晌午，有点腰酸背痛了。一桶桶水浇进去，土地喝足了水，总算合上了裂开的一道道缝。

瓜喝着水，吸收着阳光，默默地生长着。不知不觉，一天天过去了，各种颜色的瓜冒了出来。西瓜当然是最多的，墨绿色的瓜皮上有着一道道花纹。乳白色的苹果瓜也开始长出来。还有香瓜，远远地就能闻到香甜的气味，浑身金黄，中间粗，两头细小。像小腿那样粗，翠绿色的菜瓜也不少。菜瓜的皮薄薄的，掐一下就是深深的一道印。地头还有几棵笋瓜（西葫芦），白绿色的瓜皮有小小的毛。爷爷看着满地的西瓜，傻呵呵地笑。

瓜一天天地长大了。不知道熟不熟，就拿起来，用手指头轻轻敲一下。听到“嘭嘭嘭”脆中带响，这个瓜想必是熟了，可以摘下来卖了。一次，我敲得用力过猛，“嘭”地一声，整个大西瓜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这个西瓜肯定没法卖了，就自己解决吧。我把奶奶叫过来，沿着那道缝一掰，整个西瓜就变成了两半儿。经过长时间大太阳使劲儿地晒，瓜皮还是热乎乎的，红红的瓜瓤上镶嵌着一颗颗黑色的瓜子。于是，我们俩在地里大口地啃起来，这个大西瓜又甜又脆，还有点面面的。老奶奶牙齿掉了一大半，最爱吃这面面的东西。这可能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西瓜了。这个大西瓜还挺管饱的，吃完后，我小小的肚子也鼓了起来，圆圆的，鼓鼓的，跟地里的西瓜一样。能种出来这么好吃的西瓜，这些天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老大爹把摘下来的瓜装到架车子上，拉到集市上和隔壁村里面去卖。老大爹喜欢跟人家瞎侃，每次出生意也不知道能卖掉多少。卖不完的就我们一家人自己吃，自己吃不完的就分给左邻右舍和亲戚们尝一尝。卖多少钱无所谓，收获一份甜头，尝到一份甜头，再把这份甜头分享给大家，好像才是更重要的。有个这块瓜地，我们可尝到了不少的甜头。乡下的很多事儿都是这样，忙来忙去，也没有得到什么，尝到这么一点点甜头好像也就够了。

瓜慢慢地一个个摘掉了，还留着瓜藤，继续开花结果。瓜藤下面一颗颗野草冒出来了，有香茄子、香泡子和小野瓜。香茄子是黑紫色的，一簇一簇顶在枝头上，放在嘴里面一咬，酸酸甜甜的汁液就流了出来。香泡子是淡黄色的，带着壳，有点晶莹透亮，冒着淡淡的香气，吃起来香甜香甜的。小野瓜一直是青绿色的，圆溜溜的，有小拳头那么大。小野瓜大概是苹果瓜的祖先，形状跟苹果瓜有点像，就是个头长不大。这种瓜没人要，可我们小半橛都喜欢摘下来尝一尝。咬上第一口，哎哟，苦不拉几的，只想吐。再咬一口，吃到瓜子处的瓜瓤，好像有那么一点甜丝丝的味道，值得回味一下。我们几个小伙伴都尝过野瓜这种先苦后甜的味道。我们这些野孩子是不是也跟这些野瓜一样，活得是不是也是先苦后甜的味道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童年里尝过一点甜，这种甜是用自己的汗水亲自种出来的，所以它回味无穷。

2025年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