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竹个园

在曾经的老家，每个村庄，不管多大多小，都会有个竹个园。竹个园这个词，有的长辈念“竹棵（kuo）园”，有的长辈念“竹国（guo）园”。是“棵”，还是“国”？谁也分不清。后来，去了扬州那个的有名竹园名叫个园，看了介绍，“个”原来是一根根竹子的形状，一竖表示笔直的竹竿，一撇一捺表示从竹竿上分出来的枝叶，非常形象。“竹”这个字不就是两个“个”字并列在一起，表示一片竹子吗？所以，“国”应该是“个”的变音，“个”和“棵”可能上古同音甚至同义，保留在我们老家的阜阳话中。

我家的老宅子原来就在小村庄西南角那片竹个园当中。小时候，我们这个小村庄西南角靠古沟的地方，西侧靠家沟的地方，老宅背后北侧靠家沟的地方，通通都长满了竹子。那时候，都还住着低矮的土坯房，在阳光下看上去土黄土黄的。而在老宅子那里，土黄色的土坯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却是翠绿的竹子。“满目苍翠一点黄”，“竹林深处有人家”，远远看去，土黄色的土坯房掩映在翠绿的竹个园中，是那么地有诗情画意。老家是中原大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都过着粗糙的乡野生活，连干瘪的肌肤都是土黄土黄的，毫无光泽可言。有了这一片片翠绿的竹个园，大大小小的村庄在这片土黄土黄的大地上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风吹着竹子，枝叶摆动着，沙沙作响。斑鸠和老哇子（鹭鸶）常来这里做客。斑鸠“咕咕咕~”“咕咕咕~”地叫着，时而在竹个园的地上迈着小腿，左看看，右看看，时而飞上枝头，看着天空发呆。白白的老哇子则躲在绿绿的竹子当中，看着家沟里的水，一动不动，看到有鱼儿游过来，呼啦一声，飞了起来，向水面扑去，“哇~”的一声，钻到水里，长长的嘴巴叼着一条鱼飞了出来。老哇子飞走后，竹个园和家沟又恢复了平静，有时候平静地连一条波纹都看不到。就这样，翠绿的竹子倒映在家沟浅浅的水中。小鲫鱼和穿条在水中翠绿的竹叶间游来游去。在这小小的天地，它们无忧无虑，如此惬意。

竹个园也是我们这些小半橛子（小男孩）常去的地方。春天里，天暖和起来，一场雨过后，竹笋就顶开泥巴，冒出了尖尖的头儿。走在竹个园中，踩在脚下的一层竹叶上，土壤湿湿的，软软的，特别舒适。被雨水洗过的阳光从竹叶间洒下来，被竹叶上的雨滴折射成五颜六色的样子，洒在脸上，又温暖又美丽。空气被雨水和竹叶过滤一下，分外清新，闭上眼睛，深深吸上一口，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竹个园真是个养人的地方。

这时候，竹个园中，蘑菇和木耳也跟着冒了出来。白白的蘑菇顶着伞盖，有的独自生长，有的长成一片。木耳则挂在竹子之间的洋槐树中，黑乎乎的，需要看上几眼，才能从灰不溜秋的洋槐树分辨出来。竹笋迅速地生长，大大的笋壳渐渐地剥落下来。蘑菇木耳可以炒个菜，笋壳泡一泡，摊平了，可以包三角粽子。每到雨后，我都特别喜欢到竹个园里走一走，看看有没有蘑菇冒出来，有没有木耳长出来。很多次，都有不少的收获，采下来的蘑菇和木耳兜在胸前的褂子上，双手提溜着，露着小肚皮，跑回家。

跟其他的小半橛子一起来到竹个园，也有的玩儿。我们相互攀比着，抱起一根竹子哧溜溜往上爬。爬啊爬，爬啊爬，爬得高高的。在半空中，一伸手，抓住旁边的另一根竹子，一使劲儿，轻轻一跳，另一只手接着一起抱住，就这样从一根竹子爬到了另一根竹子上。在一根根竹子之间，我们这样一个个个头不大的小半橛子跳来跳去，你追我，我追你，颇像山野间的小猴子，真的挺猴的。竹子上的麻雀被我们吓得，呼啦啦飞起来，在空中叽叽喳喳地叫着。麻雀们也许没有想到，早已进化成人的我们这些小半橛子，居然还是这么猴。

在竹子上爬来爬去，跳来跳去累了，就出溜（滑）下去，来到地上。上面有上面的玩法，下面有下面的玩法。站在地面上，一手掯住一根竹竿，双脚用力朝地上一蹬，向上轻轻跳起，双手一松，这样就倒翻了一个跟头。落下的时候，双手在抻开，朝两边一摆，抓住竹子，稳稳地站在地上，摆出一个帅帅的姿势。一个跟头翻了之后，接着来。

爬爬竹竿，翻翻跟头，挺开心的。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多一点。可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地短暂。我们这些个头不大的小半橛子没几年的功夫，就跟竹子一样，个头蹭蹭蹭地往上窜。再粗的竹竿也经不起我们的分量了。长高长大的我们纷纷离开了那片土地。土地上的土坯房倒了，小村庄的竹个园也败了。从村子西南角的那片竹个园被砍光开始，竹子越来越少。最后，仅有的那几根竹子也褪去了绿色，枯黄枯黄的，留下最后一口气，枝叶耷拉着，挺立在村子的西北角，守着一旁的家沟。不知道哪天，这几根竹子也被砍掉了。老宅子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土地，留着孤零零的两三个院子。

新宅子上，一座座两三层的楼房纷纷拔地而起。一座座楼房刷上洁白的石灰，贴上亮晶晶的瓷砖，看上去那么地靓丽，那么地耀眼。在新宅子上走上一圈，看到的除了楼房还是楼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好像跟城里的楼房差不多，索然无味。回头一想，那一片片翠绿的竹个园都没了，这高高的楼房再漂亮，没有了陪衬，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老家的竹个园没了，真的是一大遗憾。真希望竹个园还能再长出来，长成以前的模样。有了翠绿的竹个园，老家才真的像个美丽的家园，值得我们回去呢。

2025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