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吧,天生就喜欢打仗。他们出去溜达溜达,打几仗,才觉得有意思。要是整天关在屋子里让人看着,一定会憋坏的。男孩子在老家阜阳话中叫半橛子。大的叫大半橛子,小的叫小半橛子。大半橛子和小半橛子都喜欢凑在一起,玩“打仗”。
刚上小学的时候,村里通了电,有了电视机。电视上经常播出的是地道战、地雷战,一会儿是鬼子扛着枪进村了,一会儿是八路军埋伏起来了,打几枪,呼啦一下又没了。看着太有意思了。村里的十几个小半橛子就跟着学起来,分成两个队伍,玩起了打仗。我家邻居伟杰个头高高的,有领导范儿,带了一伙儿,有三五个,有广涛、周涛、会杰他们。跟我同龄的超峰个子也比较高,也带了一伙儿,也有三五个。我跟伟杰那一伙儿玩不到一块儿,就加入超峰这一伙儿。我们把树枝削成手枪的模样,对着对方射击,喊着“biubiubiu”,“呀鸡给给”,接着拿着土坷垃、砂礓头朝对方扔去。对方看到后,赶紧闪到一边,找个柴火垛和草丛躲起来。我们找不到了对方,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拿起土坷垃扔过来,发起袭击。有的土坷垃砸到身上,也不感觉疼,继续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要是逮着落单的,那不得拳打脚踢一顿儿。所以,谁也不想落单,往往三五成群,集体作战。就要逮着落单的小鬼广涛时,广涛一把扬起土灰,迷得我们都睁不开眼睛了。
我们北小庄和南小庄之间相隔一条十几米宽的古沟。古沟就是我们两个村之间的楚河汉界,天然的军事分界线。平时,我们北小庄这边比较安分,不招惹人家南小庄。可南小庄那帮家伙皮得很,总是时不时用弹弓打个砂礓头过来,有时候打到了胳膊上,有时候打到了腿上。有一次,砂礓头正好打在了我的膝盖上,疼了老半天。我们的半橛子被刺弄得不行了,两伙儿决定放弃昔日恩怨,达成统一战线,团结一心,对敌人奋起反击,非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那些日子,正好有一颗大树倒了,架在了古沟上。经过日晒雨淋,大树的树皮掉了,光油油的。我们庄几个打弹弓的列成两队,站在大树两侧,朝对方射击。几个人高马大的大哥哥们从岸上助跑一段,跳上古沟上的那颗大树独木桥,朝对岸冲去。对岸的半橛子们拿着砖头、砂礓头和土坷垃,朝独木桥的大哥哥们扔去。一时间,砖头、砂礓头和土坷垃砸在独木桥上,砸在水中,嘭嘭作响,溅起高高的水花。水花打在独木桥上,变得更是滑溜溜的。在我们的掩护下,大哥哥们顺利地“飞夺泸定桥”,打到了对岸,占领了对岸的要地。对岸的敌人守不住了,纷纷像老鼠一样四处逃窜。对岸安全了,我们小半橛子们紧跟着也一个个冲到了对岸。大哥哥们和我们这些小弟弟们集结完毕,开始搜寻四处躲藏的敌人。要是把敌人堵住,围在一个地方无路可逃,举手投降,算是胜利了。人家认输了,认错了,这事儿就算结了,就不打了。攻入南小庄后,南小庄的一个个半橛子被我们打服了。按原则来说,应该鸣金收兵,到此休战了。可我们这个庄有个痋货(憨货)聋子宗宝,瘦高瘦高的,看到有个半橛子偷偷地溜到了家里,一脚踹开了人家的门,把人家从床底下提溜出来,狠狠地踹了两脚。这事儿有点过头了,不是自卫反击了,而是直接侵略到人家家里了,说起来真有点脸上挂不住。
打输了的南小庄半橛子不服啊,还是时不时地朝我们打弹弓,最后在对岸喊着邀战,要跟我们庄一决高下。之前的那个独木桥被大水冲走了,谁也没法打到对岸去了。于是,只能打弹弓战了。先是在广涛家门口沟沿上对战。砂礓头在古沟上往来穿梭,有的打到了对岸,有的掉在了水里,渐起一个个水花。对岸的活力很猛,我们这边几个半橛子被打伤了。不行,得转移阵地。我们走到了村西头,那里正好是春峰哥哥盖的二层毛坯楼房,没有装修,占据有利地形,方便射击,也方便掩护。我们爬上楼梯,躲在窗户和阳台边上的墙体后面,猫着腰,拿着弹弓瞄准对方。我们的弹子打过去,人家的也打过来,活力相当密集。周涛没有躲好,一个弹子还是正中太阳穴附近,鲜血直冒。我们赶紧去摸他脸上的伤口。这个地方离眼球很近,再偏一点,就会把眼睛打瞎的。“太危险了,别玩了,”我们中有个半橛子说。双方都打累了,于是停战。
不打弹弓了,改玩打架。村与村之间约架,同学与同学之间约架。只要外面不下雨,就有架可打。老师们不管,大人们也不问。课间十分钟打,放学后也打。打架最厉害的要数我小学同学姚启虎。他胳膊腿都很粗壮,站在操场上,扎个马步,两只手握得紧紧的,握成大大的拳头,身子微微一转,目光四处扫射。一个同学上去,刚刚靠近他,被他一把抓住衣领,一甩,一脚踢过去截住,这个站不稳了,就倒在了地上。接着,另一个同学上去,也被三拳两脚给撂倒了。接着,两三个同学一起上,有的抓他的胳膊,有的抱他的腿,他身子轻轻一晃,轻轻一甩,都被甩开了。七八个、十几个同学一起上,乌压压地一起扑上去,想把他摁倒。只见姚启虎一跃而起,两脚飞踢,拳脚并用,一阵拳打脚踢,扑上去的同学纷纷倒地,粘的满身都是尘土。倒在地上的同学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继续再战。这时候,上课铃响起,大家带着不舍的神情进了教室。
在这样的气氛中,身体瘦弱的我也跟着练了起来,也要打几个漂亮仗看看。收罢麦子,没啥事儿了,我在书包里面装上两块砖头,在田间小路上一遍遍地跑。跑啊跑啊,跑了不知道多少遍,跑得腿酸了,磨得肩膀疼了。放下书包,感觉身子好轻,轻轻一跳,跳得高高的。功夫练成了,找个地方练练手吧。超峰正好走过来,我“腾腾腾”一段助跑,双脚跳起,侧身一个飞踢,一脚直中他的脖子。超峰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小时候,你打我,我打你,在打斗中一天天长大了。我们男孩子都有个将军梦,想带着一伙人,打个漂亮仗。当将军得懂兵法,上高中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的书摊上淘到了一本《兵书战策》,里面收录了从春秋时期的《孙子兵法》一直到明末徐光启的《兵机要诀》,加在一起有十几部之多。得此好书,如获至宝,有空就翻翻看,琢磨琢磨怎么打败敌人。当时的二中教学质量较差,同学们当中弥漫了一种失望期内的气氛,时常听到这种声音:“我们二中的教学怎么怎么差,一中的怎么怎么好,我们怎么学都是无意义,只有被淘汰的份儿。”看了兵法,我想到,就算考入一中的那些优等生也不一定现在就在状态,或许那里的有些同学还正在得意洋洋地混日子了。我想到了兵法中的两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我们士气在,努力一下,说不定可以跟这些优等生一决高下,甚至可以打败他们。带着这种想法,作为学生的我,向班主任自荐,登上了讲台,带着复读机,开始给自己的同学上课。一次次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自己的同学,沉思片刻。此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我们正在打仗呢,这一仗要好好地打。
当年的我们这些小半橛子们今天都已长大。不管他们还是我自己,此刻身处何地,境遇如何,过着怎样的生活,我都希望我们依然还是田野间的那些野孩子,敢打仗,不怕输,输了还能站起来,继续打下去。中国少年就应该是这样的。
2025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