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一块庄稼地

一

艾六在植树作业现场，十多辆推土机轰轰隆隆忙碌着平整场地，弄得烟尘四起。艾六内急，跑去一辆机械设备旁尿尿。一尿，裤裆一片温热，醒了。

外面正下着暴雨，他把雨打彩钢瓦声当成推土机的轰鸣声了。没想到老了还在梦里尿床。艾六上次尿床是在6岁那年，他在梦里和几个小伙伴一块滚弹珠，尿急了，就背过身子撒尿。他光着屁股在梦里整整撒完一泡尿，后来一翻身醒了，这才知道自己尿床了。尽管他用身子滚到尿湿处焐到天亮，但身子冻得冰凉，被子也没焐干，结果还是遭了父母的巴掌。艾六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想着西河湾的那块庄稼地，那地紧靠南塘的低洼处，极易遭水涝，那是他仅有的一块口粮田。

窗外蒙蒙亮，雨声渐渐小了，停了。艾六急急忙忙带着铁锹出门，他要去看西河湾的那块庄稼地，到那里，要经过门前的路埂、大竹园、千亩林场，然后才能到达。

时值七月，走在通往野外的路埂上，早晨的凉风迎面刮得艾六敞开的衣襟上下翻飞。远方有雷电不时地闪烁、轰鸣，道路两旁的水沟哗哗响着流水声，成片的秧田中，一株株稻苗戳破水面，在白茫茫的水田中摇晃。路上的青蛙因为艾六的到来，惊得拼命往流水沟里蹦跳，每一跳都溅出一朵灿烂的水花。天色渐亮，一片水墨画似的黑影横在眼前，那是艾六家的大竹园，大竹园使他想起小时候大人们上街赶集卖竹子的情景。每到逢集的时候，有竹园的人家，都会上街做竹子生意，不会编织篾器的就挑担竹子，会编织的就挑着竹篮、竹筐、竹篓。那时艾六的父母不会编篾器，艾六常到大牛家看大牛父亲编织，常常看得发痴。后来，他终于学会了编织鸟笼。有一次逢集，艾六父亲挑着竹子上街，大牛父亲挑着竹器上街，艾六和大牛跟着大人们上街玩，到处跑，到处看。那天普济桥上的人很多，十分热闹。那是国庆节前夕，桥上的人正在给普济桥拉电线、接电灯——那时农村还没有通上照明电——他们看着接好的电灯有节奏地一会儿亮、一会儿灭，觉得很好玩。大牛说，这个他也会弄。艾六和小伙伴们都在兴头上，个个只顾看灯，没空理会他。看完灯，他们又去看桥栏两旁石头上的花纹和古体字，不过这些他们都看不懂，渐渐也就没了兴趣。后来又往桥下跑，站在桥下的河床上看桥孔和立柱上的石狮子。石狮子很讨人喜欢，但看多了也乏味，他们重回桥上，又到桥下，就这样桥上桥下地乱跑。后来，有人提议去寻找普济河的源头，他们跑了很远的路，一直到很晚才回来。

第二天，艾六因为走亲戚，也是到晚间才回来。刚到家，大牛的父母就带着哭腔上门问艾六，能不能帮忙找找大牛。艾六当时心里一惊，以为大牛昨天没回家。听大牛父母说才知道，原来是他家今天失火了，过后大牛就不见了。艾六说我可以试试。他跑到野外，用他们小孩看电影学特务对暗号的声音对着黑夜乱喊，很快有了回应，艾六在漆黑一片的大竹园里找到了大牛。艾六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说他的父母叫他回去。大牛压低声音说，不能这样回去，父母不会饶过我的。他说，他是学着昨天普济桥上的人拉电灯的样子，在自家院子里拉电灯。他将一根长绳量成同样的距离，扎上草团，挂在院墙上，草团浇上煤油，点着火，就是拉电灯了。没想到，草团一点着，火头大得吓人，一下子就烧着了院墙顶上的盖草，很快又蹿上房屋，他家失火了。他看火势越烧越大，很多人到了他家，带着工具，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大火扑灭，害怕自己被父母打，就跑到大竹园里躲起来，不敢回家了。现在只有父母表态，保证不打他，他才敢回去。艾六跑回去，将大牛的话告诉他父母，他母亲先表态，说不打他，后来，父亲也说不打他。艾六又跑到竹园里将他父母的保证告诉给大牛，大牛这才同意跟艾六回来。父母虽然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但都没有说话，一声不吭地把大牛带回家了。

第二天大牛跑来告诉艾六，说他父母说话根本不算数，他屁股都给打肿了，现在还钻心地疼呢！说着，眼泪簌簌地掉下来。艾六劝了他好多话，他才停住哭声。

天大亮了，大竹园也渐渐清晰起来，低矮的是竹子，高出的是杂树。大竹园里生长着许多杂树，有刺槐，有榆树，还有柳树。因为这些杂树，艾六家从来不缺柴禾烧。以前，他们家磨完豆腐，烧豆浆全靠杂树上的枯枝和黄叶。那时候外出卖豆腐，全凭艾六用一副肩膀挑起两只木桶走村串户，到中午豆腐基本就卖完了。下午艾六要泡下黄豆，准备明天的豆腐食材。也有卖不完的时候，那是大集体年代，劳动力都到生产队上工去了，农户家大都没人，这个时候，谁家门前要是有个竹篮，艾六会顺势往里放上两块豆腐。人家回来看到豆腐，就知道是艾六放的。艾六每年总要准备那么几天，专门出来收账。账有好收的，也有不好收的。最终，也没有人家欠过他的钱。有一次，艾六碰上几个年龄相仿的大嫂在一块聊天，她们见到艾六就开玩笑说，艾六，你碰到过赖账的吗？艾六笑了一下。有位大嫂就故意说，艾六坏笑，我们不认他的豆腐账。其他人都起哄说，我们不认。艾六还是那么笑着。结果，人家一分钱也没少给他。回来时，艾六说漏嘴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妻子，结果，遭到妻子的一顿臭骂。

心里想着事，感觉走得快，眨眼大竹园到了。

二

走到大竹园旁的一棵大柳树下，艾六听见树上的鸟在叫，想起那天早晨就是在这个地方，也是刚下过一场大雨，他从庄稼地回来，发现一只幼鸟被风刮落在地。他生怕小鸟受到地面上的动物伤害，决定带回家护养。回到家，他给小鸟编织了一个鸟笼，找了食物投喂它，但小鸟就是不吃。后来，他将鸟笼挂到了窗外的走廊里。挂出去后，艾六没过一会儿就要去看看动静，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一只大鸟渐渐靠近鸟笼，围着鸟笼打转，嘴里还不断地发出唧唧声。他把这事告诉妻子，妻子跑来一看就说，小鸟有救了。过一会儿，大鸟飞走又飞回来，先是绕着鸟笼转了几圈，后来直接落到鸟笼上，歪着头看小鸟。小鸟没有什么反应，大鸟就飞走了。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大鸟又飞来了，嘴里衔着食物，站在鸟笼上，好像要饲喂小鸟，只是笼子孔眼太小太密，大鸟几次都没能将食物投进笼子，就又飞走了。艾六立即重新编织鸟笼，并将孔眼拉大，编好后，将小鸟换进了新笼里。过了一会儿，大鸟又来了，站在鸟笼上叫喊，歪头往笼里看，好像在与小鸟交流，但口中没有食物。小鸟好像有了反应，不过，没有迎上去的意思。紧接着又有一只大鸟衔着东西飞来了。艾六立即将这一奇观告诉妻子，妻子说，小鸟就是它们的孩子。大鸟将食物透过鸟笼的孔隙伸向小鸟，小鸟竟然真的去接了，一下、两下，大概三四下，小鸟接住了，但最终还是掉在了笼子里，没有成功。两只大鸟围着笼子转了转，还是一同飞走了。艾六感到很失望，他用筷子夹起掉在笼子里的小虫子，喂给小鸟，小鸟没有理会，不肯吃筷子上的食物。艾六只好回到屋内，静观动静，看大鸟还会不会来。不多久，大鸟口中叼着食物又来了，这次小鸟接住了，咽下了。艾六告诉妻子，妻子说，鸟笼就放那儿了，以后就由大鸟投喂它。就这样，小鸟后来天天由大鸟来喂食。

大概过了一周的样子，小鸟一天一个样，叫声也逐渐清脆有力，也能够上下飞动了，见到大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看着小鸟的样子，艾六与妻子商量，准备放飞小鸟，让它回归大自然中。妻子很赞同他的想法，说，放飞，还是择个日子，让儿子、儿媳、孙子都回来，共同到场做个见证。艾六说，这个主意好，你择个日子吧！妻子想想说，那就星期天吧！

星期天一早，大家都来了。艾六讲完小鸟的事后，大家商讨决定由孙子放飞小鸟，孙子很高兴。他从鸟笼里拿出小鸟，大家一起拥着他来到屋外，在紧靠竹园的一片空地上，孙子举手将小鸟托得高高的，然后松手往上一送，小鸟飞了，不过，飞了一点点远就落下来了。孙子又把它重新捉了回来，站在桌凳上再次向更高处送飞，这次终于成功了，小鸟高高地飞走了，飞向竹园深处去了。孙子看着小鸟飞走，觉得很有成就感，他回过头来，只见爷爷正伸出大拇指对着自己笑呢！孙子一头扎进爷爷怀里，与爷爷紧紧地抱在一起。

第二年一开春，竹园里的白鹭意外地多了起来，鸟儿飞来就不走了，且越来越多，就在竹园里栖止，落得竹园白茫茫一片，十分拥挤，最多的时候几乎有上万只。从此，竹园成了鸟的世界。每天前来参观鸟的人络绎不绝，艾六家一下子成了鸟的庄园，空中是鹭鸟翻飞，地上是人头攒动，被人们称为“白鹭庄”。

面对这一奇异景象，人们归因于艾六的那次护鸟之举。艾六冥冥之中也感觉到其中的缘由，但从未想过一次善举竟然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植树节那天，村里发出号召，要求大家立即行动起来，发展林粮间作，开展全员植树造林活动。这一号召得到全村人的积极响应，很快村里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栽树热潮，全力为“白鹭庄”疏散拥挤的鸟群。一时间，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道路两旁、地头路埂、沟塘坝头、河滩草地等，凡是能植树的地方，全部都种上了杨树。生态林里遍地杨树，为爱鸟护鸟创造了优越的环境。

这一年秋天的某日，竹园来了很多人，十几辆轿车停在竹园外，据说，是林业方面的专家专门来这里考察。专家考察后，认为这里是宜林地区，适宜大面积植树造林。不久，红头文件就下来了，政府决定在这里开辟一个千亩杨树基地。从竹园端头，向外扩展两千亩，栽植三十万棵杨树，叫“千亩林场”。

过了竹园，前面就是千亩林场。

三

千亩林场的杨树林长势非常繁茂，想当初，每天上阵的植树大军有两百人之多，十几辆平地机车，成天响声隆隆，人欢马叫地战斗在林地上，那是十分热闹的。也就是那时，艾六被推选为护林员，成为护林植树大军中的一员。

场地整好了，苗圃管理是马虎不得的。艾六作为护林员，成天泡在林地里巡视，旱了浇上水，缺了补上苗，涝了清沟排水。施肥、除草、剪枝，更是适时应时。

千亩林场布满了艾六的足迹，洒下了他无尽的汗水。他用勤劳护佑了树苗的成长。回想过去，一路走来，艾六尝尽了酸甜苦辣，他遇到过许多事情，林树生病就是最头疼的事。他亲眼见到树木枝叶发黄，紧接着枯死，却毫无办法。艾六深知自己文化水平太低，根本满足不了工作的需要。他记得有次树木生病，一次就枯死了300多棵，偌大一片，实在是太可惜了！上级虽没有追究责任，但艾六至今心里都在愧疚。后来，还是上级请来专家，亲自给杨树把脉治病，才改变了这一状况。给杨树补苗可不像水稻插秧那么容易，林树补苗实在累人，就等于是重新栽树，光是挖树坑就是一个浩大工程，栽树同样也是不小的工程，填坑浇水更是如此。就拿浇水来说，浇水固根，其实就是和时间赛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林树被砍，这种现象不常有，但只要发生了影响就特别大。有一次春季早晨巡查，艾六意外发现林场的边缘处，有几棵杨树被人砍断了，枝叶落了一地。艾六没有声张，他要弄清楚砍树人的意图，因为看样子不像是偷盗，虽然两者性质上有所区别，但行为依然恶劣。好端端的杨树被无情地砍断，得重新换苗补栽，后补的苗再怎么生长也赶不上原先种的了。艾六为了弄清原委，静下心来，沿着痕迹寻找，最终找到了嫌疑人。他果断向派出所报了警。警察查明了原因，原来是两户农民用传统的方法在秧池育秧，由于缺乏绿肥，他们一合计，就决定到林地里砍几棵树，摘下树叶下田做绿肥。案子破了，嫌疑人也得到了应有的处罚和教育，起到了较好的威慑作用。

这件事引起了上面的重视，派人为林场安装了监控摄像头，艾六在手机上就可以巡场了。上次，上级走访艾六家，看到艾六的房子已经严重老旧了，立即做出决定，为艾六家翻修房屋，随后很快就给艾六的房顶换上了崭新的彩钢瓦，艾六很受感动。

面对成片的林场，茂密的树木，艾六很有成就感。尤其是林树上的一簇簇鸟窝，让艾六触景生情，他想到了小时候掏鸟窝的情景。那时他家东面不远处的大塘埂上，就是一片树林，到了春天，那里就是孩子们的天堂。孩子们都喜欢到那里捉迷藏，进行爬树比赛，艾六还在那里练就了一身爬树功夫，他爬起树来跟猴子爬旗杆似的，只凭两只胳膊就能上去。有一次，他攀爬一根还未牵上电线的水泥电线杆，上去时不需要任何工具，抱住杆子直往上蹿，等蹿到了顶上，他还坐在顶端跷起二郎腿做出抽香烟的样子，真叫人发笑又害怕。

有一棵紧靠水边的大柳树，树上有好多鸟窝，其中有一个喜鹊窝就筑在树顶细细的枝梢上，风一刮摇摇晃晃的，就像要掉下来似的。艾六说要上去把窝里的八哥撵走，因为这窝原本是喜鹊垒起来的，后来被八哥无情地侵占了。八哥最喜欢不劳而获，它自己不会筑巢垒窝，也不愿苦学，就靠侵略来占领别人的劳动果实。其实喜鹊也不是那么弱势，但据说，八哥的两大绝招太厉害了：一是往窝里拉屎，八哥的屎太臭了，喜鹊嗅到八哥的屎连眼睛都起雾发花，简直受不了，这时就会主动弃窝而去；二是八哥会叨蛇放进窝里吓跑喜鹊。喜鹊窝里有蛇倒是真事，那是艾六亲眼看到的。那一次也是八哥欺走喜鹊后，占住窝就不愿离开，孩子们看到了都很生气，捡拾地上的碎砖断瓦向八哥扔去，八哥看孩子们力气小，砖头瓦块不是抛不高就是摔偏了方向，反正打不着它，根本就不理睬孩子们。孩子们更是生气，大家一商议，决定上树撵它，可看着高高悬在树梢上的喜鹊窝，谁也不敢上。艾六自告奋勇了，当他爬到接近喜鹊窝的位置时，简直像布带似的飘起来了。他顾不上害怕，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撵走喜鹊窝里的八哥。终于爬到了喜鹊窝旁，想不到窝口很高，无法看到里面，他只好将手伸进窝里，哪知里面有个东西冰凉凉的，感觉很像是一条蛇，他抬眼向窝口一看，一条蛇尾巴还拖在窝口外面摇动呢！当时艾六的裤裆就湿了，幸好那次没有从树上摔下来，也没被蛇咬。

艾六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色，千亩林场，绿波飘摇，景色耀眼。一年四季，风光各异。

春季，屏风墨绿，映入眼帘，好一派春颜悦色；夏季，一片绿色林海，飘摇无际，气象非凡；秋季，一株株杨树列队待命，落叶纷飞，秋黄铺地，十分壮观；冬季，大雪覆盖，树冠似伞，鸟窝点缀其中，格外迷人。

艾六心旷神怡，前面就是庄稼地了。

四

庄稼地在南塘下面，已经淹在水里了，只见秧苗在一片白茫茫的水中露出绿油油的尖梢摇晃着。艾六赶紧下地开沟排水，开完沟，看着呼呼流出的水，艾六终于松了口气。等待田水排出的时候，他想，要是以前，这里早就有人逮鱼了。那时发洪水，秧田里的鱼特别多。有一次，也是洪涝时节，河流涨水，激流翻滚，他来给秧田排水，看到人们沿着河岸用各种方式捕鱼，有的用渔网拦鱼，有的用篾篓张鱼，有的用棍棒和铁锹捕获田间戏水的鱼。那一次，他就是提着篾篓出来张鱼的。他沿着河流跑了很远的路，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后来，发现南塘下的田间有人在用棍棒和铁锹逮鱼，他当时觉得鱼是从南塘下来的，可仔细一看，南塘没有任何缺口，只有田埂溢下来的几处小水流。当时他也没多想，随意将篾篓按入水中，心想，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待回家吃完午饭再来重新寻找张鱼的地方。结果他吃完饭赶来，发现篾篓不见了，再一看，篾篓已经滚到了南塘底下。他去提篓，竟然提不动，好家伙，原来篾篓里装满了鱼。那一次的经验让他知道，戏水鱼不一定都走大水流，而且，鱼是成群结队走的。包干到户前的大集体年代，南塘下全是庄稼地，逮鱼的时候，人们看到鱼在秧苗间穿梭游动，就有人拿着铁锹在秧田里到处乱跑，追鱼打鱼，糟蹋了好多秧苗。有一次，被队长发现了，在场的人都受到了处罚。包干到户后，家家户户都加强了防洪措施，即使遇上雨季，也没有鱼可逮了。不知什么时候，艾六对捕鱼感兴趣起来，无论是逮鱼，还是钓鱼，他都比别人在行。特别是钓鱼，他就像是知道哪里鱼多，哪里鱼少，鱼喜欢往哪儿走一样。他每次选的地方，都比别人钓得多。后来，人们说他是雨蛙投的胎，喊他“雨蛙人”。

当年杨树林征地时，南塘下的庄稼地都被征用了。土地被征用了的人家，后来都拆迁安置到镇上居住了。艾六家情况特殊，房子没有被拆迁，还在南塘下保留了一块口粮田。本来这块田地是被列入征地范围的，但是它的位置太低洼了，考虑到征这块地要填上20倍的土方，实在是不划算，经过多次上报，最终还是保留下来。所以，艾六就有了这块口粮田。艾六在这块庄稼地里投入的精力也是相当大的，主要是儿子、儿媳、孙子不在身边，都在镇上居住，没有他们在，种地的劳动强度全落在了艾六一人身上。艾六的豆腐手艺传授给了儿子后，儿子就带着儿媳、孙子和老伴一起上街开豆腐店去了。

与杨树做伴，护杨树成长，艾六雷打不动，一直坚守在这块林场，使曾经的湖边乡成了今天远近闻名的生态林乡。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杨树林换了一茬又一茬，中途，林地改种过棉花，他在“棉花基地”护棉花，后又改种核桃，他又当了核桃林的护林员。护林是他最热爱的事业。如今他已经老了，其他没有变，只有人们对他的称呼变了，都已经叫他老护林员了。他曾几次想辞职，可又都打消了念头。这里远离城镇，曾经与他家相邻的几户人家，都搬迁走了，只留下孤零零的他，成天与林地为邻，听林里风声，与鹭鸟相伴。虽说安静，但很寂寞，有时几天十几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到了夜晚更是寂寞难耐，夜深人静时就盯着房梁发呆，或者看窗外深邃夜空中的星星打发时光。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这个地方若没有其他人来，迟早会断档。暴风雨过后，会有树干被风刮断，小鸟掉落在地。遇到长期干旱，会有树木枯死。还有人来偷偷砍树，有人来偷摘棉花，偷采核桃。他想，这里不能没有人。

他曾经劝儿子来接他的班，但儿子一门心思要在镇上开豆腐店，他只好叹气。为此，他后悔过，痛苦过，失望过。

令他兴奋的是，孙子大学毕业后，考入了一所著名的林业大学当研究生。送孙子去学校时，他问孙子后不后悔。孙子高兴地说，不后悔。爷爷当年亲手将小鸟交给他放飞的情景，仿佛至今仍在眼前。孙子说，爱鸟护林，创造和谐的生态环境，是全社会的共同责任。

听了孙子的回答，老人笑着说，就是爱听有文化的人说话。其实，这都是去看一块庄稼地的路上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