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届》

霍平抚平耳后一缕碎发时，金属发夹磕到了旁边的档案柜。这枚蝴蝶发夹是女儿用压岁钱买的，此刻在她有些斑白的发间微微颤动，倒映着韩副书记茶杯里浮沉的茶叶。

“今年换届按要求全面推行社区书记、主任‘一肩挑’政策，经乡党委研究决定让你任副书记。”。霍平是新航社区主任，照韩副书记的说法，此次换届后她将卸任居委会主任一职，只是社区副书记。

韩副书记用杯盖拨开漂浮的茶叶，“霍平主任到底是个女同志，心细有余魄力不足且状态疲惫。”韩副书记用钢笔尖戳着社区季度考核表，“你们社区明显落后其他几个社区，虽然你只是居委会主任，但也说明你没有发挥出协助书记的能力，据我观察，你的水平也不如其他女书记。”

霍平的指甲掐进掌心。文件袋摔在桌上震翻茶杯，褐黄茶渍在《新航社区三年规划》封皮洇开。霍平下意识伸手去擦，却摸到那张手绘社区改造图——她花三个月走遍六个小区，在户型图背面用彩铅标注独居老人门牌号。

韩副书记用保温杯敲了敲规划图边缘：“去年街道评选‘社区创新治理十佳案例’，你们社区交的残疾人坡道改造方案，连个像样的数据支撑都没有。”他突然翻开绩效考评表，“看看，十八个社区里群众满意度排名第十七——你那些给孤寡老人送餐的‘暖心工程’台账记录得乱七八糟。”

霍平掐进掌心的力道更大了些。上周五独居老人王奶奶颤巍巍送来锦旗时，她刚在仓库核对完过期灭火器数量。此刻那些手写的送餐记录正锁在铁皮柜里，和蜘蛛网缠在一起。

“还有这个。”韩副书记甩出一张照片，画面里社区活动室墙皮剥落，“文明办暗访组拍到的，说你们文化阵地建设流于形式。”他突然放软语气，“霍主任啊，现在讲究的是‘数字社区’‘智慧养老’，你整天带着网格员走街串巷，手机端民情上报率才59%，新时代要有新方法嘛。”

玻璃窗映出霍平发皱的衬衫下摆。前几天暴雨导致小区内涝，她带着物业连夜抢修时，手机掉在积水里彻底报废。此刻裤兜里新买的手机上，还有老旧小区张大爷刚发的短信："霍主任，楼道灯又不亮了。"

窗外的玉兰树在风里簌簌作响。霍平想起上个月老旧小区施工，水管破裂，她张罗着给低洼区铺防滑垫，韩副书记打来电话问为什么工作简报没配照片。此刻那双泡烂的皮鞋还晾在阳台，和着消毒水味往鼻腔里钻。

新副书记张强上任那天，霍平也交接好业务准备到其他社区工作了。临走时，透过摆放在桌前葱茏绿植交错的缝隙看他正踌躇满志的翻看今年的工作计划。当张副书记还在研究“数字社区”的操作方法时，暴雨正冲刷着老墙根新裂的缝隙。

直到两年后的汛期，霍平接到上级通知：每个社区抽调三人到新航社区参加老旧小区险情排查！霍平每一个报名。排险中，她在小区危墙警示牌旁竟捡到被雨水泡发的曾经的会议记录本。泛黄的纸页上，她当年用红笔圈出的承重墙检测报告，正紧挨着张副书记龙飞凤舞的"已阅"签字。救护车鸣笛划过夜空时，她攥着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应急手电，照见墙根处新鲜的水泥补丁——上周文明社区验收刚刷的涂层。

纪委来人那天，霍平正在街道报送社区困难人员档案。韩副书记的咆哮从楼道传来："那些验收材料都是按程序走的！"铝合金窗框震得嗡嗡响，他忽然想起被茶渍毁掉的手绘地图，彩铅标注的独居老人门牌号，现在正躺在档案柜最底层的塑封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