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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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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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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杠子鸡

我第一次知道“老虎杠子鸡”这个酒令,是在姥姥姥爷家的饭桌上。

童年的夏天,时间仿佛在他们那排宽敞的瓦房里慢了下来。正午的阳光暖融融地泼洒,空气里都浮动着蜜糖般的金色。门前几棵高大的杨树,叶子被风拂过,簌簌地响。黄狗在树荫下摊开四肢,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花猫寻了个凉快的角落,蜷成一团绒球,安然入睡。

姥姥在厨房里忙碌,不一会,方桌上便摆好了饭菜:油亮的红烧肉、青白的清炒豆芽、脆生生的凉拌黄瓜,还有一碗飘着金黄油花的西红柿鸡蛋汤。那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泥土和柴火的味道,是庄稼院里最踏实、最暖心的味道。

姥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洗去手上的泥土,从柜子里拿出存着的老酒,给姥姥和自己都倒上一小杯。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半日的辛劳就在这简单的滋味里融化了。几杯下肚,老两口的脸上便有了笑意,那“老虎杠子鸡”的游戏,就在杯盘碗盏间敲响了。

规则极简单:杠子打老虎,老虎吃鸡,鸡吃虫,虫蛀杠子——环环相扣,一物降一物。姥姥姥爷相对而坐,手里的筷子轻轻点在桌面上。姥姥喊一声“老虎”,姥爷就笑着接“鸡”;姥爷喊“杠子”,姥姥便机灵地应“虫”……“杠子——!”“虫蛀你!”一来一往,木筷敲在桌面上嗒嗒作响,那笑声便也跟着这节奏荡漾开来,在明亮的堂屋里碰撞、回旋,满满当当。

我趴在桌沿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一边观察着姥姥姥爷的“战况”。有时他们也会逗我:“大外孙女也喝一口!”好奇的我小心抿了一点,瞬间被辛辣呛得眼泪直流,咳嗽不止,姥姥姥爷哈哈大笑。就是在这带着泪花的欢笑里,成为了我日后与酒结缘的、一个啼笑皆非又无比温情的起点。

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懂得,姥姥姥爷,就像田垄上并肩生长的两株庄稼,根须在看不见的泥土深处,早已悄然缠绕,难分彼此。姥姥生火做饭,姥爷便去挑水;姥爷挥锄劳作,姥姥便递上汗巾。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日复一日灶膛前、田埂上的相伴。寻常日子里的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声平淡的应答,都如同那游戏中的环环相扣——那是用漫长岁月本身慢慢酿成的深情,无声无息,却早已刻入骨血。

后来,我听过、读过许多关于爱情的华美词句,然而记忆深处最清晰、最温暖的底色,永远是那个夏日的午后:阳光慷慨,树影轻摇,饭菜飘香。还有姥姥姥爷隔着木桌,轻轻敲着筷子,那一声声“老虎”、“杠子”、“鸡”、“虫”的呼喊,像农事节气一样朴素恒常,在悠悠的光阴里循环往复。

原来所谓“夫唱妇随,相濡以沫”,并非遥远的传说。它就沉淀在姥姥姥爷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掌相握的瞬间里,就藏在木筷敲击桌面那清脆而温润的回响中——那朴素酒令所轻轻敲打出的,从来不是胜负输赢,而是日子最深处的根脉,在平凡光阴的循环往复里,默然缠绕成最牢固的缘分,静水流深,无声地滋养着岁月,也成了我心底对爱情最真切的向往。我向往的,便是这般无需言说的默契,这般柴米油盐中酿出的醇厚,这般根须相连、携手走过四季的恒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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