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里的光

窗台上的茉莉开了第三茬，白色的小瓣悄没声地坠在绿叶里，香得却大胆，一股脑地灌满整个客厅。周六清晨，我唤起小爱音箱，周深的歌声水一样流出来——“乌云还挺大胆，顶在头上吹不散。我抓在手里捏成棉花糖……”调子轻，词却沉，我握着拖把的手顿了顿，忽然就笑了。

这日子，当真像他唱的。

刚拖过的地板湿漉漉的水痕映着晨光，蜿蜒出一道道亮痕，我光脚踩上去，凉意顺着脚心爬上来，混着那点清香，竟让人无端觉得，日子是该这样过的——简单，却有点自个儿的小讲究。

社区工作的电话总来得猝不及防。正瘫在藤椅里看阳台外的树，手机就响了。是网格群里消息，说36号楼李姨家的阳台水管又堵了，污水返上来，淹了半个阳台。我撂下书就往那儿赶。

到的时候，李姨正拿着拖把仔细的清理，见我来了，歉意又委屈：“姑娘，又得麻烦你……”她家情况我清楚，儿子在外地，老伴儿走得早，什么事都自己扛。我挽起袖子就给物业程经理打电话，语气忍不住急了点。程经理在那头支支吾吾，说工人早排满了。我站在湿漉漉的阳台上，听着电话里的推托，还有李姨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刚才被茉莉香和《小美满》攒起来的那点安宁，一下子就散了。

可又能怎样呢？日子就是这样。我吸口气，换了个声调：“程经理，李姨中午饭还没吃呢，您就当帮帮我……” 好话说尽，那边终于松口，说马上安排人来。

等待的工夫，我帮李姨清理。污水味道不好闻，她却翻出一瓶自制辣酱要塞给我：“自己种的辣椒，香得很！” 我推辞，她执意要塞，那酱瓶温热，还带着她手心的汗湿。我最终接了，沉甸甸一瓶，像接住了一份滚烫的心意。

推让的时候，手机从兜里滑出来，"啪" 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朝下，那声响脆得我心都揪起来了。捡起来一看，屏幕裂得跟蜘蛛网似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李姨在旁边一个劲儿道歉，我反倒笑了，赶紧安慰她："姨，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嘴上说得敞亮，手指头却抖着去撕那层磨花的旧膜。膜一撕，底下的屏幕竟完好无损，光溜溜的跟新的一样！那股子高兴劲儿，跟捡着个新手机似的。你看，生活刚吓你一跳，转头就塞给你颗糖。

修水管的师傅终于来了，活干得利索。送走他们，我拿着那瓶辣酱回办公室，竟在单元楼门口撞见一队迎亲的人马，大红喜字贴了满车，礼炮屑炸得遍地斑斓，空气里都是喜悦的味道。新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下意识替他们推开旁边的电动车，新郎大声道谢，塞过来一把喜糖。糖纸金闪闪地硌在手心，这“开门见喜”，让我一整天脚步都轻快。

下午，邮箱叮咚一响。上次投给报社的稿子，竟被采用了，附了稿费通知单。钱不多，却足够让我对着电脑屏幕傻笑了好一阵。那是文字带来的认可，比什么都甜。

黄昏时下班，骑上我的小电动车。忙碌一天，身心俱疲，可穿过大桥时，河面的风毫无预兆地扑过来，鼓荡起我的衬衫。我停下车，趴在栏杆上贪看：天空烧成橘红色，云朵胖乎乎地飘着，河水把它们统统揉碎，荡成满河粼粼的金片。那一刻，什么堵心的事都忘了，只觉得肺腑被清风洗过，通体舒泰。这美景，不要钱，却最是奢侈。

回到家，发现早上匆忙间掉在楼道的老式发卡，竟好好地别在门把手上，准是邻居看到给留的。这小东西不值钱，却跟了我好多年，失而复得，心里满是暖软的感激。

夜彻底静下来，我坐在打扫干净的屋子里，再次播放《小美满》。歌声依旧，听的心境却不同了。这一天，揉了污水的气味、辣酱的冲劲、屏幕碎裂的惊心、喜糖的甜腻、稿费的单薄和河风的浩荡。

生活从来不是一首完美和谐的协奏曲，它是各种声音的集合——抽水的呜咽、手机落地的脆响、礼花的炸裂、键盘的敲击、风掠过河面的轻柔。它们杂乱，却真实得要命。

我明白，那些随处可见的美好，从来不是整块地端到你面前的金子，它是沙砾里的金屑，你得低下头，耐心地、一天天地淘洗，才能在无数琐碎甚至狼狈的日常里，筛出那么一点闪亮。

日子嘛，淡是淡了点，可你细细嚼，总有它的滋味在。